直到申時,門外才傳來小南瓜的叫喚,“阿青,你快來看看那人,他快死了,我救不活……”楚青打開門,小南瓜臉上血、汗還有眼淚混在了一起,好不狼狽。他正想開口,卻被楚青紙一樣白的臉嚇到了,“阿青,你怎么了,是不是病又犯了?”
楚青沒有回答他,只是說,“阿南,這是最后一次了。我學醫真的不是為了救人,我不喜歡救人,你別老逼我,我不喜歡這樣。”
小南瓜了解楚青的脾氣,也明白眼前的情況緊急,想也不想就點了點頭,趕忙拉著她往醫堂跑。
黑衣男子雖然流了不少血,但傷似乎不算重,此刻早已清醒,坐在白衣男子身旁,一臉肅穆。見到楚青到來,一把跪在她面前,“姑娘,我知你有妙手,求你救他,我林常山愿為姑娘做牛做馬……”
“走開”,那人滿是血污的手差一點就碰到了自己的裙擺,楚青往后退兩步,說,“我問,你答,明白么?”
醫榻上那人面色比楚青更為慘白,如果不是林常山不斷輸真氣吊著他的命,只怕早就見閻王爺了。楚青開始用剪子剪開男人的衣服,“與你們打斗之人用的什么武器?”
“劍,和長鞭,不過鞭子沒有傷到他,倒是我挨了幾劍。”林常山這人的外形和談吐都與名字極為不相符,總得多說那么幾字才罷休。
“耍鞭之人想必不是男性?”楚青仔細觀察榻上男子的每一個傷口,“身著衣物袖口樣式如何?”
林常山眼睛一亮,“姑娘好聰慧,耍鞭之人乃柳如歌,江湖上最辣的鞭子,吃兩鞭簡直要人命,如果不是她趁我不備……”
“她著衣物袖口如何?”楚青打斷他,皺著眉問道。
林常山這才意識到情況的緊急,“像姑娘這樣寬大的袖口,但感覺會小一點……姑娘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她的袖口怪怪的,感覺沉甸甸的……”他自己說著說著,也意識到了什么,“該不會……”
楚青讓小南瓜將榻上男子翻一個身,她已經耗了太多體力,此刻能不出手盡量保留,“你看看他肩井穴、伯勞穴、京門穴、大椎是不是有紅點?”
小南瓜仔細一看,連連點頭,“暗紅色的,周邊一片都紫了”。
“你們出去吧”楚青開了口,林常山還想說點什么,被小南瓜拉出去了。
楚青給榻上人服下一顆丹藥,那人醒了,他看著楚青,她面無表情的將一把把刀烤著火,“我現在要將你這幾個穴位的毒放出來,你必須醒著,這里沒有麻沸散這樣的東西,我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如果毒液不幸彌漫全身,你做鬼也別來找我。”
所幸的是,云中鶴多年的嚴格訓練,使得楚青的刀下得又快又準,看似簡單的幾劃,此前一直包裹著他五臟六腑的束縛感消失了,而她的脊梁上也早就濕透了。眼前這個人讓她有些側目,這是相當疼痛的治療過程,他未吭一聲,額角豆大的汗珠,還有繃緊的身體,都表明這個人的隱忍力強大的驚人。
“好了”,一直守在門外的林常山和小南瓜趕緊沖了進來,“怎么樣了?”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楚青一邊將自己的手清理干凈,一邊囑咐小南瓜,“你用赤芍、大黃、蘇木磨成粉,用蜜混合,敷在他傷口處,連敷六日。你,”她指了指林常山,“這三日須每日為他輸送真氣,他能不能活著,就看你了。”
林常山聽這話,再次跪下,“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林某無以為報,他日若姑娘有需要林某的地方,哪怕刀山火海,林某都不推辭。”剛剛在外頭瞎著急,小南瓜為了安慰他,便只好開了口,“你們走了以后,千萬不要說我師姐的事,有人問起,你不妨推到我的身上。你別著急了,我師姐肯醫的人,都不會死。”
楚青瞇了瞇眼,“記住你說的,現在,走開。”走出房門前,還吩咐了小南瓜,“晚上我不吃,無需喊我,明日你敷好藥,把青黛送下去,別耽誤上池莊的生意。”
小南瓜頭低得很低,“是”。看師姐蒼白的臉,想必她今日定是累壞了。平日里,師父若在,幾乎不讓楚青做事。記得四年前,她也是執拗不過自己,發了狠救一人,差點把自己的命給搭上。小南瓜因為這事被師父罰了兩個月的零用。
楚青的確是累壞了,剛剛的手術雖然看上去輕松,下刀卻必須使得幾分氣力。她身子骨弱,學不得半點功夫,實打實用的都是自己的心力。
一定要和小南瓜約法三章,這樣的事,今后她再不做了。
第二日,是林常山來敲的門。楚青睡得極淺,一點點動靜就能吵醒她。
“有事?”她連床都不愿起,隔著門問他,聲音輕的彷如蚊蠅。
孰料這林常山確實有兩下子,倒還真的聽到了楚青的聲音,“姑娘,我本不愿打攪你,只是小南公子下山去了。小硯身上紅腫的厲害,你能去看看嗎?”
“麻煩”,但她還是起了床,若是這人就這么死了,自己豈不是瞎忙活了。
林常山和楚青站在白衣公子面前的時候,林常山實在忍不住,隔一會就大笑一陣子。雖然這男人的聒噪實在令人心煩,但眼前的人也著實有些可笑。
臉腫的不成樣子,上眼皮也紅腫得厲害,像是被毒蜂狠狠蟄了一頓。那人已恢復了一些精神,看著同伴笑的直不起腰,他開了口,“常山,出去”。這林常山倒是異常聽這人的話,大笑著出了門。
若不是楚青不愿為醫者,她絕對是世間數一數二的圣手。雖這身體面部不知為何紅腫,命終是保住了一條,他口氣誠懇,但表情著實滑稽,“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但眼下著實不便,待在下再休息一日,明日便不再多擾姑娘。”
楚青眼皮都沒抬,“隨你,不過我話先說了,若是死了,也死的遠一點。”
說罷,便離開了屋子。
待小南瓜從山下回來后,正想去醫堂看看,卻看到楚青背著手站在院中,他看這架勢,難不成自己又犯錯了?走到跟前,還未開口喚她,她的斥責便劈頭蓋臉了下來,“阿南,你怎么搞的?是不是忘了放五苓散?”
小南瓜眼睛咕嚕了一圈,拍了下腦袋,“哎呀”,隨即低下了頭。
楚青一臉嚴肅,“是不是每一味藥都要我說清楚,你才能做好!你比我早入門,也比我識字多,看的書比我多,你要做的更好才對。五苓散給病人消腫的道理,用得著我一字一句告訴你嗎?”
楚青歷來話不算多,但是一到師父不在,小南瓜犯了錯,她可再也不惜字如金,一個字都不放過。
但小南瓜卻開始落淚,因為他知道,楚青又要開始說了,他明白師姐的用心,面對她的責罰,他沒有抱怨,卻不愿聽到她這樣說。
“你要這樣糊涂到何時?若我哪日走了,上池莊交給誰?”小南瓜不再低著頭,哭著抱住楚青,“師姐,你別走,你不會走的,阿南會好好學的,師姐你別動氣……”
醫堂里的兩人,聽力好得出奇,這番對話倒一字不落全入了耳,兩人對望一眼,還是不出聲為妙。
小南瓜哭累了,楚青打發了他回房就寢,自己臥于榻上,卻一夜未眠。
云中鶴常年云游在外,但臨行前,都專門將楚青喚至膝下,囑咐她兩件事。
一是守好這青山,守好這上池莊的生意。
二便是小南瓜,她既要擔起師父的角色訓練他,又要處處護他周全。
可這青山,如此之大,該如何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