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禮與安渡生等人各自在房間中閉目休息之后,祁震獨自一人走到小樓以外,抬頭仰望,萬里無云,一輪彎月散發著微弱的光亮,周圍一片昏暗,唯有零星蟲鳴。
仙道修士行游野外,沒有需要所謂守夜一說,畢竟不是在自家洞府之中,沒有人會在此地閉關入定,淺層的養氣功夫,自然會有警惕周圍環境的能力,更何況祁震一行人,各自修為皆是不俗,加上有小樓完備的防護,就算是有煉神境高人要突襲此地,眾人也有防備抵御的時間。
周圍環境一片靜寂,祁震從乾坤囊中取出一個小木匣,正是江家所贈的金線花梗。
祁震不熟悉煉丹制藥之法,雖然他在麓景山時憑借巧妙方式能夠分辨藥物構成,但是真讓祁震親手煉制丹藥,那可是比面對一頭強悍天魔還要麻煩的事情。
其實無論是煉丹還是煉器,都講究煉制之人法力控制達到細致入微,祁震對自身法力的控制并非如此,而是有如大壩攔江一般,要么蓄而不發,要么洶涌澎湃,幾乎沒有折中的表現,這也是為什么祁震法術與招式威能如此強悍的原因。
但眼下祁震需要摸索出接下來修煉的道路,“劈道”與自己形神合而為一,想要將其化出,若無操控細致的法力,恐怕“劈道”不僅無法離身,甚至有可能自損修為。
然而最好的鍛煉法力的方式,無異就是煉丹或者煉器之法。
想到此處,祁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當初姨母玉心緣送給自己的銀魄項鏈,如今以一條幾乎難以察覺的銀色細線繞在脖子山,與“劈道”不同,銀魄項鏈只是與自己肉身合一,只能抵御傷形之法,而無法抗衡傷神之術。
世間煉器之法千變萬化,入手門徑也是變幻無窮,這銀魄項鏈煉制過程中的玄妙手段,祁震恐怕一時之間無法窺破。
這個時候祁震才深深感覺到,自己修為境界突破迅捷帶來的弱項修士壽元長久,除了不斷精進法力修為以外,仙道之中還有大量旁支細節的內容,正是需要花費悠久歲月才能學習參透清楚的,而也是在這種過程當中,修士對自身法力的控制,也慢慢變得細致精微,才有如今各種靈丹妙藥與神妙法器的出現。
而與煉器之道不同,外丹餌藥的煉制,根本都是以心念法力為爐火,使得藥材之間君臣佐使配合妥當,方能成丹。
祁震眼下就這么一盒金線花梗,自然不可能用來煉制什么靈丹,可是每一味入爐的藥材,之前都必須經過加工,這個過程也是需要修士法力小心改造的。
祁震當初在霞風洞府看過一些入門的外丹經書,其中就提到金線花梗這一味藥材的功效與加工方法。
金線花在中州大部分溫和地區都能出產,然而不是所有的金線花都能長出具備藥效的金線花梗,在玄天山脈以南千里左右,也就是高樹城所在的廣袤平原上,出產的金線花則更為特別。
祁震等人在前往高樹城的路上,看見大片大片金黃色的田圃,金線花需要在冬季含苞養育藥性,來年開春則會開花,其梗莖則會在整個冬天蓄養了絕大部分藥性,這便是金線花梗的成型。
金線花梗本身藥性中正平和,具有溫養蓄生的特效,由于藥性平和以及產出極高,幾乎可以給任何外丹餌藥做引,以平衡眾多藥材之間可能產生的沖突。
同時,金線花梗本身也可以直接服用,當然,也是需要經過加工。加工過后的金線花梗,可以理順起伏動蕩的體內氣血,然而藥效并不強烈,對于沒有修為的尋常人來說,可以做勉強的養生之品,對于祁震而言,哪怕這一盒金線花梗都吞下肚子,該翻騰的武斗真氣,一樣會無視藥力而四處沖擊。
對于像祁震這樣,在玄天宗嶄露頭角、修為高深的修士來說,以金線花梗作為禮物,未免太過普通了一些,但是對于高樹城江家而言,無疑是最能夠拿得出手的禮品。
沒有理會這一些仙凡之間的細節,祁震捏起一根金線花梗,微微催動自身法力,以心念為火苗,燃起身外爐鼎。
噗!
一聲輕響,帶著閃爍一瞬的火星,祁震手里的金線花梗瞬間化作灰燼,隨風飄散。
祁震微微苦笑,他知道自己法力強橫,但是沒想到盡力以最輕微的力量發出,金線花梗還是難以承受。
這不僅與祁震自身法力有關,煉丹或者加工藥材的過程中,都需要修士以自身心念為火苗驅引法力,但祁震的心念一樣要比尋常修士更為極端強烈。尤其是修成憤斬一式之后,祁震的心念每每發出,本就是鋒利地如刀劍一樣,別說是金線花梗這樣脆弱的事物,哪怕拿一塊石頭握在手里,祁震也能瞬間將其鑿刻地斑駁屢屢。
但是祁震沒有氣餒,再取出一根金線花梗,盡力比上一次施展更加輕微的法力,但結果還是輕然爆響,手中花梗只余灰燼飄飛。
于是祁震便在小溪邊上,端坐了一個多時辰,為的就是要將自己法力磨練地更加細致精微,每一根金線花梗捏在祁震手里,他都會先小心細致地觀察上許久,神識來回查看,仿佛這一根金線花梗已經變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
當小木匣中的金線花梗剩下最后三根的時候,祁震手里捏著的金線花梗,終于不是微一動念便化作灰燼,而是如同細小的火炬,只有頂端被點燃,冒出微弱的火星,然后很快就在祁震的法力作用下,整根花梗變得干癟,散發出比之前更加濃郁的香味。
“呼……”祁震微微吐氣,神色也露出一絲疲倦。
實際上,祁震并沒有太大的消耗,只是心念的專注程度,讓他精神需要一小會兒的放松,看著手里干癟的金線花梗,祁震露出笑意,明明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甚至玄天宗內,剛有御物境界的弟子都能夠做到的事情,祁震如今卻是十分高興。
這是祁震第一次,真正憑著自己的能力,在沒有任何前人同輩的指導幫助之下,完成了一樣屬于自己的事物,這讓祁震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喜悅與開朗。
祁震自己的仙道修為,多多少少已經牽涉到浩土仙道遙遠的秘聞,自己的成就也是多方合力的推動,自己似乎不用為太多事情所操心,只要用心修煉就好,甚至祁震這么強橫的法力威能,也是布局之人有意無意所引導的方向。
然而如今動念要將自己法力控制變得細致精微,完全是出于祁震作為一名仙道修士自我的磨練,而將這么一根毫不起眼的金線花梗加工成功,也完全是祁震自己在沒有任何指導下完成的事物。
盯著手里這么一根金線花梗,祁震直接將其塞進口中,然后一下子將其藥力消化,散到身體各處,縱然只是如一滴水落入了大海汪洋之中,可是祁震還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飽滿之意。
正當祁震歡欣鼓舞的時候,身后傳來了腳步聲,輕盈如云水飄忽,祁震是盤坐在溪邊一塊稍大的鵝卵石上,身形不動,硬生生憑著腰股暗勁,整個人詭異地轉過身來。
“祁震師弟不休息嗎?”來者是新蕓洞府的韓綾。
祁震捧著手里的木匣說道:“閑來無事,磨練一下自己的法力。”
韓綾嘴角微微翹起,說道:“難怪祁震師弟的修為進境如此迅猛,這樣日夜不休的鍛煉,著實讓人敬佩。”
“哪里哪里,如果讓韓師姐看見剛才情形,估計就要笑話我了。”祁震搖頭道。
“哦?你剛才干什么了?這是……江家送你的金線花梗?”韓玲走了過來問道。
祁震取出一根金線花梗說道:“我想要將與自己形神合一的‘劈道’取出,所以必須鍛煉自己法力以至精微,拿金線花梗做加工焙制最是適當。”
韓綾有些好奇道:“難不成祁震師弟你剛才都在做這種事?”
“怎么?打擾到師姐等人的休息了?”祁震之所以離開小樓,就是不希望自己的法力神氣波動干擾到他人。
韓綾搖頭道:“我所修秘法與水親和,此處溪邊情形,我微微動念便可感知清晰,我屢屢察覺到一陣強烈法力之后,又有微弱的煙火氣息,還以為是祁震師弟你夜間要生活煮食,沒想到是在焙制藥材。”
祁震有些無奈道:“我對法力的操控往往偏頗,這本來是仙道修士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我卻因為修為進境過快,而錯過了其中重要步驟。”
韓玲笑道:“要是這句話讓不知情的人聽見,還要以為祁震師弟是多么狂妄無知的人了……正是因為世上仙道修士,大多因境界突破之困難,才會琢磨出這么多的細枝末節。祁震師弟你想象一下,要是天下修士皆是需要數年功夫便有如你這般強悍法力,還需要小心磨練法力的細致精微嗎?”
“這……師姐說得倒是有理。”祁震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
韓綾彎下身子,從木匣之中取出一根金線花梗,然后細目緊盯,周身水汽聚集,祁震感覺自身仿佛處于濃霧之中,一吐一納之間,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
然而明明是潮濕的環境之下,韓綾手中的金線花梗卻是緩緩干癟,卻沒有祁震那般激蕩的法力,而是如水緩慢淌過一般,而且也不至于像祁震那樣,花梗瞬間被抽干水分一樣干癟,而是略帶優美的弧度,尚有幾分飽滿。
“我們新蕓洞府有一門水法制丹,心念法力如流水滔滔不絕,卻又暗含春雨潤物無聲之妙,焙制藥材并非要如烈火烘爐那般激烈,法力特性雖多,但皆都殊途同歸,尤其是在玄天宗內,萬法終究歸一,祁震師弟曾修習過《玄心鑒》,理應更加明白才是。”韓綾將金線花梗再度放回木匣之后,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