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第二天上午,張不凡才回來,還渾身酒氣。
鄭禮信把他逼到了墻根那,指著鼻子就訓斥起來:“松江報館那事,說,幾個菜啊,就叫人家拉下水了,你啊,以后就叫叫花子吧,你看看自己這點出息?!?
老夫子坐在旁邊,全然是老謀深算的模樣,瞇著眼睛,不時地揉了揉眼睛,看著很是疲倦的樣子。
小九子氣不過,沒好氣地問:“夫子,你怎么了?”
“要南行,凈熬夜琢磨事了,困著呢?!敝T葛良佐有氣無力地說。
小九子很少這么生氣,環視了大家一圈,情緒差點控制不住了。
就在這時,張不凡吧嗒著嘴,自然地回答說:“四五個菜呢,咱家的菜是好吃,但是吧,偶爾吃一頓街頭蒼蠅館子的,也挺好吃,有叫花雞、干炸魚、咸鴨蛋,還有蘸醬菜……”
小九子氣的手都指到他鼻子上了,噗嗤一聲笑了,沒好氣地笑罵說:“行了,行了,就這點出息了?!?
張不凡借著酒勁,也沒客氣,就直說了。
他本來是去松江報館辦事的,路上遇到了矬子和二狗他們兩個,這倆人一聽說鄭禮信和鮑家大小姐要喜結良緣了,高興的拽著張不凡就走,直奔一家飯館,點了四個菜,興高采烈地就祝賀上了。
他們都老遠地見過鮑惠蕓,鮑小姐氣質絕然,簡直就是天仙般的美女,這種女人別人靠近說話了,就算是老遠的看幾眼,也夠美上好幾天的。
如今,鄭禮信和她有了婚約,鄭禮信是他們心目中最尊崇的小善人,這種高興的心情都趕上過年了。
于是,架不住他們勸酒,一來二去,張不凡喝多了。
好在這家伙后來想起了報館的事,就雇車去了一趟。
這會,他從衣服里掏出了一摞《松江晚報》,急著表現,反復翻看了幾眼,翻到了最后一張,眼睛一下子愣住了:“九子,在這,在這,咱開始給錢了,肯定說你沒同意……”
小九子知道這家伙不識字,壓根就沒相信他的話,一直板著臉呢,直接就拽過了報紙,滿眼怨恨地看了起來,上面寫著“商界翹楚鄭禮信聯手鮑氏家族 不日將抱得美人歸”。
整整一個版上,全都是這個新聞內容,還配了幾張大號的照片,清晰無比!
小九子只覺得腦門發熱,心里五味雜陳。
“等什么啊,咱們出去,小九子該休息了,男人做事,做了就得認賬,劉坤劉老狠還認賭服輸呢,他就得好好冷靜冷靜。”老夫子慢慢睜開了眼睛,揉了揉眼窩,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又像很清醒,催著大家出去。
這話似乎戳中了小九子渾濁的腦子,他盡管有些不甘,還是遲疑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出去,自己真需要冷靜冷靜。
老夫子他們出了門,這家伙瞬間就精神抖擻起來了,背著手,走在前面。
張不凡似乎也清醒了不少,他拍了拍肚子,掃了眼窗臺上的酒壇子,抱怨說:“老夫子,沒吃飯光喝酒,是騙過了九子,我不光餓,還覺得咱不仗義啊,他是掌柜的呢,衣食父母啊?!?
老夫子頭也沒回,輕聲辯解說:“你以為我愿意啊,不這樣不光兩個酒樓保不住,只怕是鄭禮信很快就會墮 落,哈爾濱城里再也沒人斗得過日本商人了,因為這事,鮑廷鶴還請我喝了十八年的女兒紅,你以為他舍得嗎!”
到了樓下柜臺那,他才開始說詳細情況,上來就來了一句:“《松江晚報》整個版面廣告這事是大好事啊,不過現在九子聽不進去,以后再說吧?!?
小九子埋在鼓里的事還不少,比方說老夫子已經暗中見過了鮑廷鶴,鮑廷鶴當時正感慨小九子席票的人品呢。
這種事在他心里反復咀嚼著,感覺震動。只不過這種心動的事,不至于影響他把一堆金餅子給了小九子。
老夫子和他談了一個話題:如今山野村茂的商行瘋狂地擴展,他鮑廷鶴要買大洋啤酒廠的事背后還不是這個鬼子指使的嘛。
就憑日本人的秉性,拿下了啤酒廠,接著就會買了火磨廠、車輛廠、木材廠……
到了那時候,山野村茂就像一條毒蛇,說不清什么時候扭頭就把鮑廷鶴這種人給咬死了,鯨吞了他所有產業。
諸葛良佐歷數了全城有名的商賈大佬,不少是有官府背景的,各行各業,各領風騷,可細細一品,就會發現他們根本就不是山野村茂這種人的對手。
于是,倆人密謀了很久,老財迷終于答應把金餅子交給鄭禮信。
這會,老夫子坦言雖然暫時欺騙了小九子,但他為情所困,難以冷靜下來,什么事都聽不進去,這么做是真正為了他好,以后他會明白的。
這么高深的問題,劉大錘聽的一頭霧水,想起了當時自己懷揣著金餅子的感覺,不由地舉起了大拇指,由衷的感嘆說:“夫子啊,他奶奶滴,要不是你神機妙算,俺這輩子都沒機會揣著金餅子,那玩意看著像屎,可沉了?!?
說這話,他突然發現有人出去了,瞥了一眼,驚呼道:“少東家。”
不過,這回他沒咋咋呼呼的跑出去,而是扭頭看了眼老夫子,訥訥地問:“再來個神機妙算啊,別去找菱角了?!?
“張不凡跟著去就行,就說替他帶著零錢,要是打起來還能有人回來報信,愿意喝酒消愁就陪著,愿意徹夜溜達咱不反對,都聽他的?!崩戏蜃油咨频匕才牌饋?,安排差不多了,心里默念了一句:“鄭小九,你該經歷這些事了?!?
鄭禮信連車都不坐,一個人走在寒冷的街上,路過高坡時長嘆一聲:“我當時連乞丐都不如,在這里斗俄國人,認識了菱角,當時心里一動,后來就一直對她好,她對我更好,還救了我……”
眼見他感慨,張不凡在身后嘀咕說:“你不在這認識了鮑小姐吧,人家出難題,你做成了美食,人家也是幫你成名呢,還有我們,沒有你,能有今天嗎,可別你找菱角結婚了,欠一屁股錢,我們都沒飯吃了?!?
小九子扭頭想說他,想想也是這么回事,只能橫了他一眼。
他倆到了鮑家,張不凡上去叫門,只是說自己要給鮑小姐捎個話,沒想到不一會功夫,大門吱吱嘎嘎地推開了,一身雪白立領衣服的鮑惠蕓出現在了門口,沖著小九子甜甜地一笑。
小鶯在旁邊說話了:“以后的姑爺,知道請你進來也不能來,小姐交代了,去臻味居,你提什么想法都依著你。”
小九子愣了起來,張不凡也愣了,心想這是什么意思呢。
等他們四個人到了臻味居,就見鮑惠蕓莞爾一笑,甜甜地說:“小鶯,請大家都出來,先把賞錢給了,他們都是禮信的朋友、伙計,我選了禮信,就是選了他的這些朋友……”
一人兩貫錢,劉大錘拿在手里,反復看著,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就跟個發面饅頭似得:“趕明就給老家捎去,再攢點就夠娶媳婦的了?!?
小鶯正和張不凡小聲說著什么,張不凡不時看著小九子和鮑惠蕓,感覺兩人無論氣質和相貌都般配,心里高興,嘴里嘀咕著:“要是大婚了,不得經常有賞錢啊。”
小九子目視前方,顯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壓根沒注意到朋友、伙計們表情上的變化。
鮑惠蕓嘆了口氣,沉默了會,終于慢慢抬起了頭,莞爾一笑,落落大方地說:“小鶯,把東西拿來?!?
小鶯把一個繡花荷包打開了,掏出了一張紙,放在了桌案上,小九子一眼就看清了,這不是倆人的婚約吧,她怎么拿來了。
這時,他耳畔已經響起了鮑惠蕓低沉的聲音:“鄭老板,以前咱們是朋友,也是有些緣分的,婚姻上的事要靠緣分,盡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思忖良久,也不為難你,錢不會再收回來了,你要是覺得委屈,就把這個收回去,至于本小姐名譽受損,飽受世俗詬病……”
說的有些沉重,有些激動,誰都看出來,要不是強大的心理素質支撐,早就哭出聲來了。
小鶯打斷了她的話,傷感地說:“在家的時候小姐說了,自己沒有過錯,要是走到了那一步,最多松花江里多一具尸體罷了?!?
說完,她拽著鮑惠蕓就走。
當她倆站在門口時,大堂里已經劇烈地討論起來了,先是劉大錘哭咧咧地說不能這么做,接著張不凡一連串的唉聲嘆氣,反倒是老夫子冷靜。
他冷冷地說:“九子要是這么無情無義,自己待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了,不行再回極樂寺去。”
空氣中彌漫著沉重的氣息,過了好一會了,小九子慢慢抬起了帶著青澀胡子的下巴,重重地嘆息了一聲:“菱角,對不住了,能不能理解,我都得這么做了,誰叫我是個男人嗯。”
這邊,他叫老夫子送去婚約,隨后交代徐巖說:“徐子,我和菱角的事你都知道,弄點菜吧,咱幾個喝點,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