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黑花,你怎么樣啊,黑花你不要死啊,黑花……”
這聲音一聽便是年輕男子,只是這語氣格外的慌亂和無措,隱隱帶著哭腔,實在不像是個十幾二十歲男子的語氣,朝夕和朱嫣站在那門前朝馬車的方向看過去,心頭有些微疑惑,而朱嫣的馬車被撞,那朱氏的兩個家奴早已經(jīng)火冒三丈——
“哪里來的毛頭小子,你可知道這是誰家的馬車?!?
“這可是朱氏小姐的馬車,你可知這馬車做工多貴,十個你都賠不起!”
“你給我起來,待會兒隨我們回朱府做個交代!”
兩個家奴語氣強硬跋扈,雖然說是來人撞壞了朱嫣的馬車在先,可這樣的語氣叫人聽著還是有些不舒服,朱嫣眉心微微皺一下,有些尷尬的看了一眼朝夕方才道,“真是失禮了,不知出了什么狀況,我過去看看,失陪了公主殿下?!?
朝夕點點頭,朱嫣果然朝著她的馬車之后走去。
見自己的主子過來,那兩個家奴更為囂張,其中一人猛地上前一步,似乎還踢了來人一腳,而后便聽到一聲低低的慘叫,因為馬車擋著,朝夕也未看到后面的人是什么樣子,心中卻明白這人這回只怕是遭了,在這城南的大都是無身份地位的賤民,偏生撞到了氏族貴女的馬車,若是朱氏有心懲治,帶回府中多半是活不了了……
朝夕皺了皺眉,到底還是并未管這一碼事,子蕁也不停地朝著那邊張望著,似乎有些為那人捏把汗的緊張,卻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又轉(zhuǎn)頭去看那黑漆漆還緊緊閉著的木門,“公主殿下,這門怎么還沒開,店主是不是睡著了沒聽見叫門???”
朝夕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店門,搖了搖頭,“應(yīng)當(dāng)是今日的琴譜還未準備好。”
子蕁“咦”了一聲,“怎么還要如何準備嗎?他家不是賣這個的嗎?”
朝夕抿了抿唇,“他家是賣琴譜的,可賣的卻也絕非一般的琴譜,且一套琴譜往往數(shù)十上百頁,而他們每次至多只賣幾頁殘篇,他們賣的這些殘篇卻是要花費許多功夫考證修訂世間人人難求的,若是咱們今日運氣不好,或許只能撲個空……”說著朝朱嫣的方向看一眼,“這位朱小姐人在巴陵,可今日也來的這般早,看樣子一直不曾尋到她想要的琴譜。”
子蕁不懂琴,可聽朝夕說的也覺得這里賣的琴譜十分珍稀,“公主殿下要買什么琴譜???公主殿下會的曲子一定很多,還要再來這里買琴譜嗎?”
朝夕聞言反而搖了搖頭,“我會的并不多,幼時只聽母后撫琴,后來……后來琴至多是個母后的遺物是個隨身的物件,今日我想求個安神的古曲?!?
朝夕幼時是公主,莊姬公主撫琴之時她每每都在側(cè)旁聽,可是后來流落在外,無人教琴,也無人在她眼前撫琴,那馳名天下的天荒琴便真的成了一個隨身的物件不堪用,子蕁想到了朝夕的身世,表情一時黯淡許多,卻又想到另一茬,“公主求安神的古曲做什么?”
朝夕眉心微蹙,接著道,“是為父王準備的。”
子蕁眼底一亮明白了朝夕的意思,正要再問,朱嫣那邊的糾纏似乎更大了些。
“撞了朱氏的馬車你還想這樣就了事?還想裝死?就是你這匹馬惹的禍事,今日我非要殺了這畜生不可,你先起來,否則待會兒有你的好果子吃……”
“你們不能殺黑花,黑花不是故意的,這馬車我賠便是?!?
“賠?!你可知道這馬車是用什么木做成的?可知道這上面鑲嵌的瓔珞寶石值多少錢,你賠得起嗎?!便是將這畜生和你一起賣了也賠不起……”
朱氏的馬車自然是華貴的,可是也沒有這侍衛(wèi)說的這般夸張,而朱氏不會在意一輛馬車的錢,這兩個侍衛(wèi)大概只是享受著呼喝人的快感,偏要揪住此人不放了。
子蕁在這邊聽著那兩個侍衛(wèi)的口氣縮了縮脖子,“公主殿下,看來這人這回是真的惹到了不得了的人,奴婢瞧著只怕沒那么簡單把人放了,好可憐啊。”
子蕁嘆了一聲,朝夕也皺了皺眉,那邊廂朱嫣似乎有些忌憚朝夕在這邊,輕咳一聲示意那兩個侍奴,“好了,他也不是有意的,就算了吧,不要為難他?!?
那兩侍奴面面相覷一瞬還未說話,卻是跟在朱嫣身邊的侍婢說話了,那是個比子蕁還要大兩歲的姑娘,一把抓住朱嫣的手臂道,“小姐,不能就這樣算了,您是朱氏最金貴的小姐,他是什么身份,如此冒犯了您竟然還未受到任何懲處,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指不定要怎么腹誹咱們朱氏和您呢,為了朱氏的尊威,也要狠狠的罰他。”
朱嫣似乎真的將朱氏和自己的尊威看的很重,聽見侍婢這樣一說便真的猶豫了,那兩個侍奴見此上前便對那馬車之后的人一陣拳打腳踢,口中罵罵咧咧為他們的主子出氣,朝夕瞇了瞇眸,還是上前朝那馬車方向走了過去,見朝夕過來,朱嫣一怔,而她身邊的侍婢卻是抬了抬下頜盡力做出不卑躬屈膝的樣子來,似乎在為她家主子漲漲聲勢。
朝夕面無表情的掃過這幾人,走近了幾步一眼便看到了此刻馬車之后的人。
馬車之后果然一片混亂,一身青衫的年輕男子跌坐在地,一匹通體黝黑的馬兒也跌倒在地,那男子死死的抱著馬脖子,似乎真的害怕這兩個家奴殺了那匹馬,男子青衫之上還有兩個腳印,想來是適才被踢打的,朝夕本以為惹事的只是個賤民,可一看這男子身上的衣衫和那匹馬,她便知道自己剛才想錯了,且不說那馬兒毛色油亮絕非凡品,便是那男子的衣衫用料也很有些來頭,晉國的云嵐青,可絕非是普通百姓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朝夕看了看朱嫣和她身邊的侍奴,顯然他們第一不識馬,第二也不認識云嵐青,這看著男子身邊并無侍從又出現(xiàn)在這城南之地,再加上其人眼下埋著頭一副十分害怕的樣子,也的確不像個富貴人家出來的,朝夕心底嘆了口氣,也不知是哪家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子偷偷跑出來了,朝夕正猶豫一瞬要不要幫忙解圍,朱嫣已再度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不妨事不妨事,這人不是故意的就算了,不過是個馬車而已,將人放了吧……”
朱嫣一邊說話一邊看著朝夕這邊,似乎是在害怕她給朝夕留下不好印象,朝夕便順勢彎了彎唇,“朱小姐果然菩薩心腸?!庇忠豢?,那馬車后面只是被撞掉了一抹漆,是真的稱不上撞壞,她心知這是世家大族慣常的得理不饒人,見朱嫣有心做好也不再多說。
倒是子蕁十分著急的看著地上的男子,“你還坐著干什么,還不走?”
這么一說,地上的男子便抬起了頭來,這一抬頭,邊上幾人都是一愣,這男子……生的可真是好看啊……眉目如畫多用形容女子,可這會兒用在此人身上在合適不過,朝夕甚至一瞬間懷疑這人是女扮男裝,可再一看,這人眉寬額高還有喉結(jié),是真的男子無疑,青衫如嵐,眉若遠山,目似星辰,簡直是清俊到了極致,可是……
朝夕眉頭一皺,看著眼前這人發(fā)紅的眼眶心底搖了搖頭。
真是再美的五官都要被他這兔子一樣的紅眼睛給毀了,他的年齡至少在十七八歲,且不說眼下他表現(xiàn)的有些軟弱,一個大人被呵斥幾句不知反抗還要哭是怎么回事?朝夕心底并不喜太過軟弱愛哭之人,可這男子一抬頭便看著她,那雙溢滿了水光的紅眼睛竟讓她心底生出幾分不忍和憐惜,朝夕心底苦笑一下,莫非她這也算被美色所惑?
“你若是還不走,可真是救不了你了?!?
朝夕平靜的看著這男子,這人卻自抬頭便一直呆呆的望著她,子蕁在后面看的真是又為他的處境著急又為他如此冒犯的目光生氣,不由得大聲“喂”了一聲,這一聲終于叫這男子回神,他抬手抹了一把臉,大抵是以為自己哭了,而后便東倒西歪的站起身來,地上的黑馬見他起身也一下子站起來,這男子頓時一喜,“黑花你沒事啦!”
馬兒應(yīng)和的哼哧兩下,這時這兩個家奴才眼底一亮發(fā)現(xiàn)了這黑化的俊朗來,而那男子猶豫的看了朱嫣一眼,“你們……真……真的不讓我賠嗎?”
朱嫣有些好笑的點點頭,“不賠了,你走吧?!?
男子松了一口氣,似乎卸下了重擔(dān),他又猶豫的看了朝夕一眼,動了動唇眼底卻閃過羞澀未說出話來,他也不再上馬了,只拉著那黑花往前走,走出兩步又回頭看著朱嫣,而后忽然鄭重的道,“這馬車是上等紅木做成,這上面的漆是滇虹漆,算下來應(yīng)當(dāng)賠二十兩綽綽有余了,是朱氏嗎?稍后我會將錢送去府上,至于你們剛才……”
說著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印子,正是剛才那兩侍衛(wèi)打他時留下的。
他話語一斷,朱嫣幾人則都驚呆了,認出是紅木便罷了,那滇虹漆卻是貢品,他一個小小的賤民是如何認出來的?正驚疑之時,他卻提到了自己身上的痕跡,朱嫣一顆心提起,其他兩個侍奴也是面色微變,可下一刻,這人卻咧嘴一笑將那些印子拍了掉。
他笑著道,“就算了吧,也沒有很疼?!?
眼眶雖然還紅著,可他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如春花漫漫,霎時間便將此前的軟弱怯懦一掃而空,又因為他的“也沒有很疼”無端生出豁然之感,連朝夕都是一愣,他揮了揮手,繼續(xù)朝前走去,隨著他越走越遠,站在原地的所有人都疑惑不定的睜大了眸子。
青衫男子牽著馬走到了那鷗鷺琴館門前。
他似乎毫不知情朝夕等人也是為了鷗鷺琴館來的,就這般在眾人的注視之下敲了敲門,朝夕挑了挑眉,只以為他也是為了那琴譜而來,這想法剛落定,卻不想那門竟然就這般開了,朝夕和朱嫣眼神齊動皆以為是主人家準備好了琴譜來待客了,二人不約而同上前兩步朝那門口走去,門扉“吱呀”而開,而后便見門內(nèi)走出個一身灰衣的老仆來,朝夕和朱嫣腳步不由得加快,可就在她們又走出幾步之后忽然猛地頓了下來……
因為她們清楚的聽到那老仆對著那青衫男子道出三個字。
那老仆喊的是,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