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洪德與褒姒的這場談話陷入了一種僵硬的氣氛當中,褒洪德的斬釘截鐵讓人難以接上話茬,越是如此,褒姒的口吻就越是漫不經心,像是潺潺的流水拂過燥熱的大地,“哥哥到了這個年紀,自己不成婚,別人就不可能不操心了,”她說著吹了吹茶水的熱氣,輕輕的抿了一口,又將茶水杯放在了桌面上,“聽說秦夫人一直也想給你做個媒,將虢上卿的女兒許給你,如今你的事兒倒成了大家的心事兒了!再不處理,可是要更多的人卷入其中,才好篩選一二?”
“秦夫人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要關心我,而是為了有個人能監視我。這門婚事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褒洪德說道,態度強硬,他說罷又看著褒姒加了一句,“還請娘娘放心!”
“你又怎么知道舅舅向我討了秀秀去,不是為了要讓秀秀監視著你呢?”褒姒說道,“不管怎么說,你到底是贏德的重臣,秦夫人只怕未必知道自己哥哥的野心,可是你卻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嗎?”
褒洪德愣了一下,沒有想到褒姒會如此直言不諱的將事實真相告訴他,手緊緊的攥在一起,“他想要什么?”
“趙上卿野心不小,行軍布陣、秦國的目的、贏德的動向,他統統需要弄清楚。若是不打探的清清楚楚,就不敢私自定奪。如今舅舅在替大王治理國家,他懸著一顆心,身上又扛著一番責任,這決策做的不好,就難免要被人詬病,日后再計較功過得失,舅舅做的多,反而錯的多了!”褒姒看著褒洪德說道。
褒洪德的手緊緊的攥在一起,“秦國的行軍布陣圖我沒有,贏德將秦國分成了五個軍事重區,褒城只是其中的一個,用以入侵楚國時候所用,如同尖刀插入楚國的心腹之處,配合其余四區攻下鎬京城之后的行動,所以褒城其實并沒有看上去那么重要。”
“贏德還是在放著父親?”褒姒問道。
“父親并不知道這件事情,”褒洪德看著褒姒說道,“自從離開鎬京城回到褒城之后,父親就生了重病,大小事務都不再打理了。”
“如今你走了,他總是要插手的!”褒姒說道。
“不會,”褒洪德搖了搖頭,“我收到了家里的書信,我走之后所有的事情交給了我母親去打理。”
“倒是趁了贏德的心愿。”褒姒冷冰冰的說道,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眉頭擰在了一處,“哥哥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舅舅只怕是不會相信的!”
“所以你答應他要將秀秀嫁給我?”褒洪德盯著褒姒問道。
“想要監視你,和我是沒有什么關系的,可是想要動我瓊臺殿的人就絕對不行!”褒姒這句話就像是一柄匕首戳在了褒洪德的心口,這話算不得好聽,言外之意就是她對他的關心還比不上對一個下人,“你如今身在朝堂,心卻向著秦國,也就難怪秦國的人不信任你,朝中的士大夫也對你有所懷疑,這樣兩面為難,倒是如何是好?”
“娘娘希望我怎么做?”褒洪德盯著褒姒問道。
“若是選定了一方,另一方自然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了,”褒姒說道。
“若是兩邊都不選,是不是就兩邊都不會打我的主意了?”褒洪德問道,聲音很大,駭了門外的秀秀一跳,褒姒卻仍舊平靜的坐在自己的椅塌上,雙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抬眼看著褒洪德,一幅慵懶的姿態,“若是辭官,你就要回褒城;若是留下,你又要在朝堂,此二事如何能一個都不選?”
“辭官,留在鎬京城,大王一日不還,我便一日不走!”褒洪德目眥欲裂的瞪著褒姒,他太了解褒姒了,她的本意就是要他說出這番話來,也是因為了解才覺得越發的心寒,她為了一個暴虐的君主,竟然將自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這樣子本來也沒什么不好,偏偏就站在了他的對面,他們越走越遠、越來越陌生。
“哥哥要記住今日說的這番話。”褒姒輕聲應道,“如此一來,倒也就不必讓我在秀秀和趙上卿之間為難了,我還要多謝哥哥的成全。”
“你的心……”褒洪德看著褒姒,聲音有些顫抖,“真是太狠了!就是要利用我對你的感情,將我當做牽線木偶一樣拴在臺前,看起來是何等的風光,卻要處處受你擺布,還不能得償所愿。”
“誰又不是這樣呢?”褒姒站起身甩過自己寬大的袖袍,冷笑了一聲,沖著門外喚道,“秀秀?”
“是,娘娘!”秀秀推門而入,褒姒吩咐了一句,“送客!”
“褒大夫,請吧?”秀秀指了指門外,看著褒洪德,她沒想到褒姒推掉這門婚事的方法,竟然是要犧牲了褒洪德在朝中的地位,此事任何人看來都會覺得褒姒心腸太狠,為了一個區區下人,竟然能將自己的哥哥逼到這個境地,只怕是尋常人做不出來的。
“褒大夫,”秀秀帶著褒洪德走出了瓊臺殿才喚了他一聲,“娘娘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趙上卿將娘娘逼得走投無路才只好如此的。”她勸慰道,看的出來褒洪德此刻的情緒極為的不好,此刻的他看著秀秀的眼神也沒有剛才那般簡單了,甚至不想和她有過多的接觸,最終也只得是長長的嘆口氣,“在下先告辭了!”
“路上小心!”秀秀站在了瓊臺殿的門口,目送著越走越遠的褒洪德,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臺階之下才轉過身朝著后堂的廂房走去,“娘娘?”她輕輕的敲了敲門,以喚起褒姒的注意,褒姒抬起頭上下審視了秀秀一番,“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秀秀點了點頭,“娘娘這么和褒大夫說話,未免也太……”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傷人了!”
“傷就傷了吧,”褒姒又端起桌面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如今這局面只怕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來了。”
“娘娘其實是想保護褒大夫的吧?”秀秀問道,“將他踢出局,反倒是日后褒大夫不用再左右為難了。”
“這只是我們女人們的想法,對于他們男人來說,權勢和生命沒有更輕更重之分。”褒姒說道,若是男人們分得清,這世界又怎么會諸多的戰亂,永無寧日呢?秀秀看著坐在椅塌上眺望窗外風景的褒姒,心中說不上是什么滋味,過往的三年相加都沒有這短短半年讓人覺得難熬,就仿佛這寒冬過后永遠迎不來春天一樣。
幾天之后從朝堂之中傳來了褒洪德辭官的消息,此事讓朝野有些震驚,更是令一手將褒洪德捧上了如今高位的趙叔帶措不及防。此事到了虢石父的手中變成了笑柄,看著趙叔帶用冷嘲熱諷的口吻說道,“哎呀呀呀呀,真是可惜了呀!趙上卿想將自己的權勢遍布朝野,如今連自家人都看不下去了,不愿意與你同朝為官了,真是失敗呀失敗!”
“總好過虢上卿做了別人的棋子還不自知吧?”趙叔帶看著一眼虢石父冷哼一聲。
“趙上卿,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啊!”虢石父拍了拍趙叔帶的肩膀,“良禽擇木而棲,我這不也是被你逼的沒了法子么?日后大王會來,這朝中遠不似他離開之時,只怕趙上卿也不好交代吧?”
“有的木可棲不了禽,”趙叔帶面色看起來還算是冷靜,沒有當場就怒不可遏,還能和虢石父調侃一二,“小心你這只禽太重,把人家的木給壓塌了!”說罷這話就轉身朝著大殿外走去,不再搭理虢石父扭曲的表情。
褒洪德的辭官不用說也是褒姒授意的,如今將褒洪德從這場困局中脫身而出,倒是至少保了此人一條性命,趙叔帶饒是氣憤,但是褒家血脈他也插不上嘴,總不能勸褒姒送自己的哥哥去死,此事他只能是將自己的怒氣生生的壓了下去。
過了午時,趙叔帶專程拜訪了褒洪德,噓寒問暖,詢問他朝中的大小事務可是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大小官員可是最近對他有所詬病?褒洪德冷笑一聲,坐在趙叔帶的對面,“趙大人,有話不妨就直接說吧,直來直去的好,免得我給你繞進了要命的陷阱里,還忙不迭的得感謝你呢!”
“褒大夫這話是什么意思?”趙叔帶看著褒洪德問道,“你可是我外甥女的親哥哥,難不成我還會害你?”
“那可不好說,”褒洪德盯著趙叔帶的眼眸,“必要的時候,只怕就是連你這個親外甥女你也可以推出去讓她擋在你前面死的吧?”
“我介紹朝中大小官員,幫你建立黨羽,你就是這么看我的?”趙叔帶搖了搖頭,心中莫名的有些憤怒,當日鄭伯友落魄,是他好心好意的將鄭伯友提拔起來;當日褒姒備受朝中非議,而后來褒姒死里逃生,而將這個非議徹底壓下去的人也是他;褒洪德初入鎬京城本來什么都不是,經由他的提拔,如今也算是個一方人物,說話也有三分重量……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記住他的好,最后都和他反目成仇了,趙叔帶實在想不通此事是為何?
“幫我?”褒洪德大笑了出來,“你無非就是要利用我和虢石父抗衡,一方面還可以離間我同秦國的關系,可是……”他盯著趙叔帶說道,“你卻沒有想到,此舉竟然將虢石父推到了秦國那邊吧?”
趙叔帶皺了皺眉頭。
褒洪德猛然站起身子說道,“如果褒姒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先要你償命!”他拉住趙叔帶的領子將他從椅子上拽起來,揪到了自己面前,怒目圓睜,然后使勁兒的一推,又將趙叔帶扔進了椅子中,他拂袖轉身對自己的悉人說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