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個孤枕難眠的夜始終還是換來了一個依靠,褒姒的頭抵在姬宮湦的肩膀上,手放在他的胸口,眼睛微閉,輕輕顫抖,臉蹭在他的身上才方覺的她是。
夜里奶媽來過一回,給伯服喂了奶,整夜他就再也沒有哭鬧過,就像是一出生就察覺到了自己多舛的命運,伯服這孩子比起別的小孩,顯得更乖、更安靜。
姬宮湦和褒姒一樣,這一覺也睡到了天色大亮,他握著她放在他胸前的手,也像是找到了一個港灣來停靠,無需在風雨中漂泊。他忍不住伸出手將她攬在了自己的臂彎,然后靠的距離她更近了些,仔細的盯著她的五官細細的看著。
早晨廿七匆匆踏入褒姒的寢宮,像往常那般推門而入,忘了敲門,“娘娘……”她話才出口就看見了躺在床榻之上的姬宮湦,他們二人是和衣而睡的,緊緊依偎在一起。姬宮湦將剛剛閉起的眼睛又重新睜開,看了看還在沉睡中的褒姒,對廿七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將褒姒輕輕的放在了枕頭上,為她蓋好被褥才從床上下來,指了指門外,示意讓廿七出去候著。
廿七木立當下,沒想到姬宮湦會忽然來瓊臺殿里過夜,她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看見姬宮湦做出了指使,才猛地頻頻點頭,退出了寢宮門外。
待姬宮湦從內里出來,她趕忙上前說道,“大王恕罪,廿七剛剛從顯德殿回來,所以不知道大王您從華辰殿回來了。廿七急著要向娘娘匯報顯德殿的情況,很多事情我和秀秀做不了主,才急匆匆沖進去的。”
廿七說姬宮湦回來瓊臺殿,這個“回來”二字用的很特別,姬宮湦回味了一番,輕笑了出來,復又皺起了眉頭問道,“鄭夫人那邊是什么情況?”
“昨兒夜里,太醫院的醫官們終于回來了,走完了程序,現在才正要請示娘娘呢!也不知道鄭夫人的靈堂該設在什么地方?雖說人是在顯德殿走的,可顯德殿到底是大王的正殿,鄭夫人又一向是華辰殿的人……”廿七為難的抿了抿嘴,她是專程回來請示這件事情的。
“放在華辰殿吧。”姬宮湦做了主,答道。
“是!”廿七應聲道,“那我先回去了?”她說著指了指門外。
“守靈的事情……”姬宮湦說話的速度很慢,說道這里停了一陣,廿七以為是在向她詢問便脫口而出道,“我和秀秀商議過了,我們二人輪換為鄭夫人守靈。”
“不用了,”姬宮湦搖了搖頭,“我去吧!”
“這……”廿七尷尬的張了張嘴,看了看褒姒的寢宮,又轉過來看向了姬宮湦,“只怕這不合規矩啊,自古以來就沒有大王為后宮守靈的先例。”
“沒有什么規矩不規矩的,那是寡人的夫人。”姬宮湦長長嘆了口氣,他虧欠著鄭夫人的,也只好在她死后一一彌補給她了,縱然是她再也無法收到,他也算是為自己求的安心了。靈堂要設七天七夜,第七天才是鄭夫人的還魂夜,一定要等她回來看看她所留戀的世間一切,方能入土為安,而后踏上黃泉路,飲下孟婆湯,從此與姬宮湦路過不相識。他們的緣分盡于今生,姬宮湦希望愿生生世世鄭夫人都不要再嫁入王室,這是一場無盡的災難。
“是,”廿七點了點頭,看著姬宮湦的樣子,心中不免也泛上了一些酸楚,“大王……為何不在鄭夫人死前來看看她?”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人都走了,再怎么關心,又怎么能感受得到呢?若是死前來看一眼,好賴是個安慰,走的也滿足一些吧?”
姬宮湦轉過頭去,手緊緊的握成拳攥在了一處。
廿七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是忍不住的就是想開口這么問,褒姒小產的時候他不在身邊、鄭夫人難產的時候他又不在身邊,他雖貴為高高在上的君主,可是說到底他也是她們的夫君,是她們唯一能夠依靠和信賴的人,是她們在痛苦和絕望中唯一期待見到的人。
“處理完靈堂的事情,就和秀秀一起回瓊臺殿。”姬宮湦沒有向廿七做出任何解釋,只是吩咐道。
廿七點了點頭,一早就想到了沒了鄭夫人的秀秀,想必是要交到瓊臺殿來的,她向姬宮湦應了聲,“是!”
“你準備準備,鄭夫人下葬之后,你就嫁去鄭國。”姬宮湦說道,如同褒姒的預料一樣,鄭夫人死后就輪到廿七的出嫁
血色君王吧
了,只怕這次又是要破除一切規矩,連三年守孝都不會等完就強行讓廿七嫁入鄭家,從此以后廿七就是鄭伯友的妾侍,貴為公主、又是鄭國夫人,這也算是大王的表態,讓那些企圖上奏彈劾鄭伯友的人知道他的態度。
姬宮湦寵溺鄭夫人,又引鄭啟之為自己生平摯友,如今這二人都已經殞命西去,姬宮湦悲慟異常,加上褒姒的偏幫、廿七的出嫁,沒有人會這么沒有眼力勁兒的。更何況在齊伯帶領下的齊國大軍與東夷作戰,節節敗北,此番若不是楚國援軍及時趕到,為齊國搬回了一局,只怕是此刻就沒有齊國了,他們徹底無需再做議論了。
如此一來,就更加不好詬病鄭啟之了,連先前能彈劾、能參一本的罪狀也成了歌功頌德的碑帖了,大家這次算是吃了一個悶虧,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栽倒了誰的手上?
廿七對著姬宮湦十分溫順的行了禮、做了揖,表示一種遵從和謝意,加入鄭國的事情如今她已經能夠坦然面對了,就如同當初初入宮的褒姒那般惶恐,緊緊的抓住姬宮湦,如今也能夠應對自如了。她站起身退出了瓊臺殿,轉而飛奔下臺階,即使在猛跑,她也一樣把腰桿挺得很直,昂首闊步,繃緊了顏面,從今往后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大王、是褒姒的態度。
“廿七好像是長大了,”褒姒在姬宮湦的身后說道,她看著他的背影長長的出神。
“你醒了?”姬宮湦微微點了點頭。
褒姒看了看姬宮湦,抿了抿唇,“我去放水,大王沐浴更衣吧,得換下這身衣服了。”她仰頭看著姬宮湦,先王過世、太后大薨,他能在宮中尋歡作樂,要求各地進獻美女。而如今鄭夫人過失,他將換上一聲素色,在華辰殿為她守靈,也算是給鄭國一個交代了。
“傳寡人旨意給趙叔帶,讓鄭伯友即刻進京,不得有誤!”姬宮湦從溫水中出來,對褒姒吩咐道,他要去守靈七日,剩下的事情只能依靠褒姒與趙叔帶了,這是這宮里他最信任的兩個人。
“是,”褒姒應聲道,正在幫姬宮湦換上守靈的衣服,他抬著手站在她的面前,說話很緩慢,時不時的出現一句,就像是在進行一場意義重大的思辨,頓了頓又問道,“秦伯那邊怎么樣了?”
褒姒猛地抬頭,詫異的看著姬宮湦。
秦伯過世的消息她也是昨兒和姬宮湦同步得到的消息,這一夜他們二人一直在一起,他此番話是在問誰?褒姒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詢問道,“要我去宣虢石父進見嗎?他應該一夜都在關注秦伯府上的事情,宮里的人可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鄭夫人身上了。”
“不必了,寡人不想任何人打擾到夫人。”姬宮湦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臣妾會留意的,”褒姒說道,繼續將注意力放在姬宮湦素色的衣服上,“按照諸侯大薨的禮儀,秦伯需要被送往秦國安葬,恰好贏德在這里,由他送秦伯回封地再合適不過了,不過此番贏德入京,應該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他來之前也不知道秦伯會死!”姬宮湦冷哼了一聲。
“需要他送秦伯回封地嗎?”褒姒問道,不確定齊國的戰事姬宮湦是怎么安排的。
姬宮湦點了點頭,拉了褒姒一把,“你不要正面和秦國對抗,叫趙叔帶和虢石父去!你只要傳令下去就可以了,贏德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萬事由寡人出面去處理,”他捧著褒姒的臉,面上神色異常的緊張,單從這點就看得出,贏德絕非是一個好對付的人。
褒姒與秦家交情匪淺,對贏德也是有些聽說的,她也并不想從正面同贏德發生任何對峙,所以點了點頭。
褒姒系好了衣服上的最后一根帶子,拍了拍姬宮湦的寬大長袍,朝后退了一步,仰頭看著她,滿眼的崇敬之意,她抿了抿嘴唇,神色很坦然。
姬宮湦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比起昨日前來瓊臺殿之時已經整潔多了,他又恢復了往日健碩的模樣,一掃身上那些日積月累的頹廢與不堪,不多時廿七折返回來向姬宮湦匯報靈堂已經設好了,可是秀秀不肯從鄭夫人的身邊離開。
“由著她吧,也就這幾日了,”姬宮湦揮了揮手,邁步走出了瓊臺殿,褒姒與廿七目送著姬宮湦離去,他的背影越來越小,模樣在褒姒心中卻越來越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