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突能夠明白此刻百里成心中的感受,就像是當日他忍痛前來向姬宮湦要救兵的心情一樣,他不能叫文朔手中那一萬多人白白死在這個戰場之上,所以明知自己這么貿貿然的去搬救兵一定會害死褒后的,可他還是選擇這么去做了。
怪只怪,他辜負了娘娘的期望,不能帶著這一行的人馬戰勝北狄之師。
掘突看著百里成,保持著鎮定的情緒轉達了姬宮湦帶來的消息,“大王有令,請將軍前往褒城將褒家立刻收押滿門,押送入京,一并關入地牢之中!”
“不能就地處決?”百里成問道。
掘突搖了搖頭,百里成的眉頭微微的皺在了一起,若是能夠就地處決,他興許還能為褒家留著點血脈,但是姬宮湦竟然提出了如此的要求,叫他有些不解,“為何大王會如此……狠心?”
“不能怪大王心狠,”掘突搖了搖頭,“只能怪褒大夫當日對褒后太過絕情,大王是想在她臨死之前為她討回這口氣!”
“什么意思?”百里成不解的問道。
掘突反問道,“百里將軍長期駐守在秦嶺之中,只怕是中原腹地發生的事情,你所知甚少。娘娘當日入宮乃是為了救父親褒大夫所為,褒大夫在獄中被關三年,直到娘娘得寵才被大王放了出來,得知娘娘魅惑君主,在后宮獨寵,褒大夫當即便與娘娘斷了關系,此后也再無來往。”
“若是如此,倒也是極有可能的!”百里成點了點頭,“褒大夫性子倔強,他認定的事情任何人都勸不了,當日他不肯將褒后嫁給我家世子,不論世子怎么去說服,老頭就是不肯點頭!認為我家世子是個莽夫,便不管他怎么表現,都帶著這一重的偏見來看待,唉……”
掘突無奈的笑了笑,“他若是將褒后嫁給了你家世子,褒后豈不是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了?”
“這眼光倒也毒辣!”百里成也只好這么說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去評判這些有的沒的倒是顯得無關緊要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此事只怕是不容耽擱,此刻就要啟程了!”他心里還是有幾分的不服氣,若是褒姒當日沒有入宮,人人都很好奇,這位倔強的老頭到底會將自己的女兒嫁于何人?
何人是一個需要琴棋書畫禮樂舞都能夠精通的女人?
除了周王,還有誰?
百里成走的匆忙,掘突詢問道,“無需安頓與犬戎的交戰的事宜嗎?”
百里成搖了搖頭,“秦軍只拍了數十乘進入秦嶺抵抗犬戎之師,何須安排?朝中的事情按部就班,有呂章大夫在盯著,不會出錯。自此處前往褒城可不是一段近距離,怕是還需要行走數日,翻山越嶺而后才能抵達。”
掘突皺了皺眉,“秦軍只需數十乘就能抵御外族的入侵?”
“自交戰的第一日起,楚侯熊儀就已經帶著重兵前往此處助戰了,既然他喜歡,我就撤回了多余的兵力,不妨叫楚侯奪個頭功好了!”百里成無奈的嘆了口氣,雖然熊儀的出現讓他松了不小的一口氣,可是卻也清楚,熊儀的目的并不在于助陣,而是挾持秦國,眼下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他調回所有的士卒開始進行操練也是考慮到日后很可能會和楚軍交惡,在秦地上就大戰一場了。
“這個楚侯倒是野心勃勃!”掘突不滿的說道。
“楚國從不供奉我大周,從來都是在南面自立為王,若非各國先祖在厲王時期漸漸強大,三番四次的將矛頭指向了天子、君主,楚王又怎么肯自降為諸侯?如今熊儀同大王一樣,胸懷天下,自然不肯再受制于人了!”百里成說道。
“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了,他若要進犯,難道中原諸國就由著他不成?”掘突冷哼一聲,在中原諸國的心中,雖然周王朝的統治已經遠不及剛剛建國之時,可是姬宮湦的獨樹一幟卻叫眾人覺得,他的話,或許可以將這個不算穩固的政權繼續維持下去。
“不錯,所以我收回了所有的軍隊,此刻正在咸陽城外抓緊操練呢!”百里成說道,“重新征集士兵,編入行伍之中,若是褒大夫不能帶著眾人回來……也不能亂了我們的陣腳。”
掘突被百里成的話提點,心中不禁也為鄭國的未來捏了把汗。他隨著百里成走出府門外,點了一支小隊策馬狂奔朝著褒城去了,褒城地處接近蜀地,從秦嶺之中翻山越嶺而至,距離雖不遠但是路途難走,花費的時間比從鎬京城抵達咸陽還要久,掘突和百里成連日來不敢合眼,一路狂奔就是生怕褒珦得了信兒先行逃了,直至抵達褒府之中才發現褒家之中上上下下數百口根本就沒有人有逃的打算。
掘突同百里成抵達褒府是在上午的光景,叫悉人去通報之后,出來了兩個悉人將大門打開,請兩位進來,府門的大門打開叫掘突和百里成面面相覷,這陣仗弄得有些大了,還讓人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褒珦將府上的人全部請了出來,此刻就在大堂之中候著了,褒珦一人坐在大廳的正位,拿起手中的茶杯,用蓋子撇了撇上面的茶沫,“小兒可是在外面吃了敗仗?”
“褒大夫明察!”百里成說道。
“百里將軍此行可是叫吾等伏誅的?”褒珦又問道。
這次是掘突回答的褒珦,“大王有令,帶褒家上下所有人押送回京,待查明真相后即刻……行刑。”
褒珦將自己的衣袍一擺,站起身來,整個人雖不魁梧卻顯得十分高大,“我褒家上下二十三口都在這里了,這些悉人和我褒家無任何干系,還請兩位給我時間,叫我遣散諸位!”
百里成同掘突對視了一眼,沒想到傳召是這般光景,百里成拿不定主意,掘突掂量了一番,這軍令狀自然是不包含這些自出生起就為奴為婢的悉人,否則首當其沖的可就是秀秀了,掘突點了點頭,請褒珦去做了,褒家上下二十三口人霎時間抱著哭成一團,凄凄怨怨的聲響不絕于耳,不停的有女人同孩子上來拽著百里成的衣袂,請他放過自己一條生路。
這些孩子中最小的才只是襁褓中的嬰兒,是褒珦庶出之子的兒子,那新媳婦跪在那里哭哭啼啼,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夫君埋怨他將自己牽扯到了這樁案子里。這場面看著令人心痛,可也別無他法,掘突和百里成都轉身走到了屋子外面,深深的吸了口氣以遏制住心頭的這股悲愴之意,誰也不說話,就那么靜靜的站著。
褒珦給諸位悉人分發這些年府中留下的全部金銀,打算散去全部的錢財,悉人們排成了長隊,也都在哭哭啼啼的不愿意離去。這些人自出生起就是褒家的奴隸了,按說主人死后,奴隸們應當陪葬,可是褒珦卻沒讓他們如此去做。
掘突和百里成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有一個想法,掘突先開口說道,“那孩子年歲尚小,只怕是大王也不知還有他的存在吧?”
“世子的意思是?”百里成問道。
“不知將軍愿意是否愿意代為照顧?”掘突問道,百里成轉過臉看著那位哭哭啼啼的新媳婦,凝重的點了點頭,此事若是和褒珦說,只怕他是不同意的,二人只得商議回到咸陽之后,將這位年幼的嬰兒留在百里將軍的府中,待到了鎬京城之日,褒珦便是發現了此事,也只會緘口不言,畢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一日之后,褒家上下大小事務打點完畢,褒珦將掘突叫入了自己的房中,將這房子的地契交到了掘突的手中,此事令掘突有些驚異看著褒珦不解的問道,“褒大夫此舉是何用意?”
“他日將著房子交到合適的人手中吧……”褒珦嘆了口氣。
“合適的人是?”掘突皺了皺眉頭,心慌不已,猜測自己和百里成心中打的那點注意是不是已經被這位精明的大夫給發現了?褒珦卻并不再說下去,只是說道,“府中上下的大小事務我已經安頓妥當了,隨時可以跟著兩位將軍啟程了!”
掘突抿了抿唇,總覺得眼下這景致有些悲壯,與褒姒一人入獄截然不同,這是幾十人的赴死同生離,叫人對這份恐懼感同身受。他思忖再三還是決定將姬宮湦的想法轉達給這位年邁而又倔強的老頭知曉,“大王的意思,不知道褒大夫可明白?”
褒珦冷笑一聲,“還請世子直言!”
“當日娘娘入京乃是為了您而將自己獻給大王的,如今又因為出征的哥哥而陷入囹圄之中,娘娘這番苦難,還望褒大夫能夠諒解!”掘突說道,“如今人之將死,還望褒大夫能對娘娘說幾句軟化,黃泉路上也好相伴!”
“我這一生都沒有做錯過!”褒珦的聲音冷冰冰的,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同那個能夠遣散所有悉人,散盡褒家所有錢財的老大夫截然不同,這話叫掘突都為褒后趕到了一絲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