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夫臨走前的一番話,叫著悉人起了疑,這悉人跟在姬宮湦的身邊也有十幾年的時間了,深得大王的信賴,對于膳夫他也是十分熟悉的,知道這膳夫從不是個多話之人,忽然提起湯羹,湯羹中就必定另有玄機,進(jìn)了顯德殿的書房,悉人向周王說道,“大王,膳夫?qū)⑼砩潘蛠砹恕!?
“先放著吧,”姬宮湦瞥了一眼這悉人,“稍后再吃。”
“膳夫說叫大王早些用湯,免得這湯涼了。”悉人將這話轉(zhuǎn)達(dá)給了姬宮湦,姬宮湦從一堆卷軸中將目光挪了出來,看著說話的悉人眉頭微皺,這悉人繼續(xù)說道,“這膳夫不是個多話的人,說了叫大王先用湯羹免得了了,不知是不是害怕辜負(fù)了誰的一番心意?”
姬宮湦皺了皺眉,覺得此事有些令人煩躁,這必定是后宮里的某位娘娘去了膳房,叫這膳夫轉(zhuǎn)達(dá)這一番話給自己,以表達(dá)自己的一番心意,他擺了擺手,“不喝!放著吧,等寡人餓了,自然會用。”
“是,”悉人應(yīng)聲退了下去,姬宮湦繼續(xù)看著手中的卷軸,竟然將此事給忘記了,而后再想起才叫人將這晚膳端了來,想起白日里膳夫說的那番話、瞧了瞧這湯羹,頓時覺得沒什么胃口,只是拿起筷子夾了兩口菜吃下去,這味道叫姬宮湦心頭一驚,趕緊先開了裝著湯羹的碗上的蓋子,是熬到濃香的魚湯,將魚在鍋中用油兩面煎熟而后再倒入水文火慢燉,魚湯會變成奶白的顏色,味道鮮濃,令人唇齒留香,再配以提味的蔥花,散發(fā)出的辛香氣息將人的味蕾打開,與魚湯的渾厚鮮香相得益彰,不論是色澤還是味道都是上乘,只可惜這湯涼了。
姬宮湦有些后悔自己的不聽勸,人家越是說什么他就越是不愛做什么,將這好好的一晚湯放涼了,只得叫悉人進(jìn)來再拿這羹湯去熱,湯再次煮沸已經(jīng)沒有第一道的鮮香之感了,可也說得上十分好喝,悉人瞧著大王喝湯的模樣,忍不住的掩嘴笑了,“那膳夫從來就不是個多話之人,只怕是未必什么人都支使的動他的。”
“你怎么不早些和寡人說?”姬宮湦問道,有些焦急的模樣。
“奴才要是早些說,大王又要責(zé)罵奴才了,未必肯將這話聽進(jìn)去!”悉人說道,“可現(xiàn)在說起,大王只怕才相信奴才說的是實話了!這后宮里,女人雖然多,各個都知道怎么討大王的歡心,可有心的卻就那么幾個,叫膳夫送來卻不提自己名字的整個后宮就更少了!”
“寡人知道!”姬宮湦點了點頭,倒也不反駁這悉人的話。
“大王不去看看她?”悉人問道。
姬宮湦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看著悉人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撐著桌案站起身,“動靜不必太大,就別讓太多人知道了。”
“上次大王去東宮走的就是后門,如今還是要這樣?”悉人問道,和姬宮湦說話有些沒大沒小的,可是姬宮湦絲毫也意識不到面前的人是個下人,畢竟跟隨自己多年,對自己的秉性和習(xí)慣都極為了解,與其說是個悉人不如說是個朋友,對他說的話多少都是聽的進(jìn)去的,也不會因為這悉人偶爾沒大沒小的直言耿諫而勃然大怒。
“寡人不想讓東宮的悉人知道此事,還是走后門吧!”姬宮湦說道。
“大王恕罪,奴才想說句話!”悉人說道。
“說吧!”姬宮湦說道。
“大王想著天下江山的大局,褒后體諒大王的雄心勃勃,甘愿退居幕后隱忍,被人戳著脊梁嘲諷,大王以為如今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褒后好,可層問過褒后心中是否喜歡大王這樣做?這世上不是每件事情都只有對錯而已,重要的還有人心,大王若是傷了娘娘的心,便是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對的,有些事情將來只怕是也無可挽回了!”悉人語重心長的說道,以一個底層人物的事業(yè)用一種心酸凄涼的口吻對姬宮湦說道。
姬宮湦沉默了良久,看著這悉人不確定的問道,“你也覺得寡人傷了她的心?”
“畢竟人言可畏,人人都說大王已經(jīng)不愛褒后了,就算是她怎么勸說自己又有何用?日復(fù)一日的,她或許有朝一日也會相信別人說的那番話,覺得大王對她的感情早已成往事了。”悉人說道,“在下身為一個下人都覺得此時辛酸,何況褒后還是后宮之主?用大王的情分換一個王后之位,褒后未必喜歡,或許她寧可為你而死,也不愿如今這般。”
“可他該信寡人!”姬宮湦強調(diào)道,也不知是想要說服這悉人還是想要說服自己?
“褒后不僅僅是信大王,也了解大王,更加體諒大王,今時今日之辱,除卻褒后怕是無人能承受。只怕是褒后日后想起,只會覺得大王是顧忌過去的情分,才不忍叫她失寵,仍然竭盡可能的維持著過去的姿態(tài)來對她。那時候,或許褒后就會覺得自己的離開才是對大王最好的成全。”
姬宮湦的心中陡然一驚,這么簡單的道理自己竟然一直都沒有想到過,心中感到深深的自責(zé),他叫褒姒一次又一次的體諒自己,卻一次都沒有反過來思考一下褒姒的感受、從來都沒有站在褒姒的立場上思考問題,這叫他的心簡直備受煎熬,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思忖了片刻之后,姬宮湦忽然說道,“走正門,叫膳房再備些晚膳送去東宮,叫褒后陪寡人進(jìn)膳!”
“是,奴才這就去!”悉人興奮的說道,為周王改變了決定而感到松了口氣,其實這朝中士大夫一行,想要買通這位悉人的不在少數(shù),可是各行各業(yè)都有自己存活的方式,這悉人心中無比清楚,自己若是被收買一次,日后所失去的將會是自己在這宮里的整個未來。
“再差人去一趟華辰殿,叫鄭夫人這些天不用來了!”姬宮湦繼續(xù)說道。
“是!”悉人應(yīng)聲道,趕緊轉(zhuǎn)身出門張羅這些事情了。
姬宮湦到東宮的時候,其實褒姒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睡了,這些天來后宮的女人們都喜歡圍著秀秀轉(zhuǎn),她的東宮就顯得冷清了很多,甚至東宮里的其他人對褒姒的態(tài)度也不及往日的熱忱了,這種落差褒姒表面上看并不介意,可是心底里卻覺得有些慌亂,人人都在告訴她一個事實,那就是周王已經(jīng)不再愛她了,她忽然之間就像是走入了一團迷霧當(dāng)中看不清楚出路。
想起這些事情,褒姒就覺得自己的心很沉重,總是胡思亂想,為了避免自己日復(fù)一日的陷入這種糾結(jié)當(dāng)中,便每日早早入睡,今夜也是如此,她準(zhǔn)備朝著寢宮走去,叫悉人們將東宮收拾了熄燈,才一個轉(zhuǎn)身的功夫就聽到了門外的悉人大聲的說道,“參見大王。”
褒姒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頓住了身子,腰板挺得很直站在那里愣住了,姬宮湦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褒姒始終沒有轉(zhuǎn)身,直到身后傳來的聲音,“怎的?生寡人的氣,所以都不愿意轉(zhuǎn)過來看看寡人了?”
姬宮湦的話就像是某種觸發(fā)的開關(guān),褒姒忽然轉(zhuǎn)過身看著姬宮湦,說不出這眼中的神色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其中有些興奮,也有些惶恐,她不知道姬宮湦前來東宮是不是又來興師問罪的,好像從最近開始,就經(jīng)常是這種尷尬的窘局,褒姒的嘴角牽強的牽動著笑意,“大王怎么來了?”
“湯放涼了,”姬宮湦在褒姒的耳畔說道,“寡人想你了。”
“大王?”褒姒不可思議的喚道,姬宮湦卻想也不想的將褒姒一把攬入懷中,緊緊的抱著她,下巴抵在褒姒的肩上,這叫褒姒既興奮又惶恐,興奮的是多日來終于有人能幫自己證明周王始終對她沒有變心的事實,惶恐的是能叫周王如此沒有分寸只怕是出了什么他解決不了的大事兒,褒姒小聲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事情比我預(yù)想的要順利的多。”姬宮湦說道。
“那大王為何會來東宮?”褒姒問道。
“以為內(nèi)寡人想你了,湯被我放涼了,因為來送湯的人沒有告訴寡人這湯是你送來的!”姬宮湦在褒姒的耳畔說道,“辜負(fù)了你一番心意,寡人便想著來看看你,叫你陪寡人用膳,這心情只怕是和喝你熬的湯是一樣的。”
褒姒知道姬宮湦始終會喝出那是自己熬得,所以不用膳夫多言,一切憑姬宮湦自己決定,他可以佯裝不知,她不想給他任何壓力,如今她真的來了,這倒顯得自己像是個機關(guān)算盡的后宮女人,想方設(shè)法的得到大王的歡心,“這和大王交代臣妾的說的不一樣啊!”
“不管了,寡人舍不得你一直受委屈,”姬宮湦扶住褒姒的肩膀,看著她的眸子,“寡人想好了,成也好、敗也好,寡人想和你在一起分享這結(jié)局,何必非要藏著、掖著,人這一生其實根本沒有幾天,何必要在臨死之前回想起這一生,記憶中慢慢的都是分別與痛苦呢!”
褒姒的眼淚沒能止住的流了下來,看著姬宮湦滿心歡喜、滿心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