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漸寒,風霜雨雪開始飄然而至。呼嘯的北風吹過,悶聲敲打著這里的一切。為灰白的鎬京城增添了無限的悲戚之意,從申后入宮以來,就從未有過如此蕭索的時節,周朝的王廷只是個圍繞著周王君主一個人在轉的大宅子,如今這軸心卻不見了,一時之間后宮的女人們也都失了分寸,慌亂的就像是一群無頭蒼蠅那般亂撞。
申后的朝謁之禮與褒姒、兩房的夫人們商議之后,幾次調整終于漸漸將后宮的事務扭回了正軌之上。后宮的女人們從慌亂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有條不紊的過著特殊時候的日子。和往日里不同,每日后宮女子們除卻早晨的朝謁是必行的禮數之外還有每日黃昏時候的祈福,為遠在齊國的大王祈求平安與勝利。
風雪越來越大,在屋外走動的行人就越來越少,每日必行的禮數之外剩下的時間,統統都是一房的女人們圍坐在一起閑談,偶爾也做做針黹。瓊臺殿沒有那么多人,褒姒也不太愿意和人圍坐在一起,除了每日幫助申后打理后宮事務外,最多的時間都用在陪著念兒了,念兒不是她喂養,因而在別的方面她就要格外的用心。
念兒也因此越發的黏著褒姒,只要一看見自己的娘親來了就必定伸開雙手,嘴里流著口水,兩眼泛著桃花伸出手要褒姒抱抱,褒姒也總是在這個時候才收起嚴肅而冰冷的面容,臉上泛著一種柔和的光澤,像是天底下一切慈祥的母親。
“娘娘,”秀秀推門而入,小聲的喚道,躡手躡腳的走到褒姒的身邊,生怕驚擾了馬上陷入夢境的小王子,褒姒轉向秀秀,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說下去。
“趙上卿來了,”秀秀說道,“還有……”
秀秀說到這里頓了頓,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稱呼另外一位來者,褒姒將念兒放在床上,輕聲囑咐了奶媽要看好孩子,起身便走了出來,“是我哥哥到了嗎?”
秀秀點了點頭,“說是早晨到的,剛剛安頓下來,就帶著入宮來見娘娘了,還帶了些褒城的特產,怕娘娘思鄉心切,我讓人先收起來了。”
褒姒點了點頭,示意秀秀自己知道了。
大殿之上褒洪德不停的踱步,走來走去心中似乎安靜不下來,看著趙叔帶說道,“怎么褒姒還不出來?可是不想見我?”他有些緊張,心中有種莫名的惶恐之感。
“娘娘的名諱以后只怕是稱呼不得了,雖然你是娘娘的哥哥,不過也要和大多數人一樣叫一聲娘娘。娘娘如今要管轄后宮里的大小事務,你來的也算是突然,本來說是讓你安頓一日再來見娘娘的,可你又心急,現在等等也無妨。”趙叔帶心平氣和的說道,讓人看不出他對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親戚到底是什么態度。
褒洪德有些緊張,但是正了正顏色,“我來的匆忙,也沒有細想如今娘娘居然如此忙碌。可是有些不合宮里的規矩?”
“倒也無妨,”趙叔帶說道,“娘娘也一向不太遵從宮里的規矩,既然是娘家里的人來了,應該也是急著想見見的。”趙叔帶說道,語氣中總是擺出一種居中的長者姿態,褒洪德有些不太喜歡他。褒洪德和褒姒的關系自小倒是沒有受到他母親的影響,他自認為還算是不錯的,所以他也不想聽這位和自己八竿子打不上關系的舅舅的安排,急于來宮里見一見褒姒。
“那便好,只怕是娘娘不愿見我。”褒洪德有些擔憂的說道,褒姒被送入宮中是他母親和贏德共同商議的主意,褒洪德雖然想為褒姒說話,卻插不上嘴,只能看見自己的妹妹被送入轎子之中去了遠方。自小到大,褒洪德最貪戀的時光就是和幾位弟弟出門狩獵,回來躲在自己妹妹的屋外看褒姒跳舞,她的動作柔美而魅惑,他此生從未見過第二個女子能有如此姿態。
“哥哥只怕是想多了,”褒姒從后堂寢宮的方向走出來,朝著褒洪德走去,她面容蒼白、身材瘦削,一如以往的模樣,語氣低沉,聲音中帶著一些沙啞,似乎極為嚴肅,話題又是些家長里短,像是嬌嗔的抱怨,“只是剛剛在哄念兒睡覺,怕一放下他又要哭鬧了,這才多哄了些時候。”
“念兒倒是纏你纏的緊。”趙叔帶看著褒姒笑著說道。
“許是……怕我也離開吧?”她說著長長的嘆了口氣,收起了憂傷的神情看著褒洪德問道,“哥哥旅途勞頓,一路上辛苦了吧?”
褒洪德擺了擺手,“這怎么能算是辛苦?只是區區幾步路而已!”褒洪德大喇喇的擺了擺手,又問道,“念兒是誰?”他初來乍到對宮里的大小事務并不熟悉,自然也不清楚褒姒和趙叔帶在談論什么,褒洪德覺得這感覺極為不好,幾個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哥哥的外甥。”褒姒說道。
褒洪德將褒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個遍,心中吃了不小到底一驚,褒洪德雖然尚未成家立業,但是女人生孩子總是見過的,褒姒和當初送來鎬京城沒什么變化,若非要說變了也就是變得更瘦了,這樣絕不像是一個生過孩子的人,“你都……和大王有了……”他不知道怎么把這話說下去,褒姒卻已經點了點頭,“改日念兒的百歲酒,只怕還要請哥哥來主持。”她輕聲說道。
褒洪德點了點頭,吃驚的說不出話來,他以為褒姒入宮一年也許同她離開的時候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可是現在看來卻發現褒姒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妹妹了。
褒珦說褒姒如今混亂后宮,專寵干政。起初褒洪德還不相信,可是眼下的情形,只怕是也容不得他不相信,孩子、權利、外戚、宮宇、地位……大王將一切能給褒姒的東西都給了她。
趙叔帶問道,“何時安排世子入宮當差?”
“舅舅安排吧,哥哥如今入了京就一切與他人無疑,”褒姒看了一眼褒洪德,替他做主道,“舅舅按照過往的方式來辦理就是了。”
“是,我這就是安排。”趙叔帶說道。
褒洪德抿了抿嘴,整個人顯得有些不自在,褒姒掃了他一眼,繼續看著趙叔帶說道,“舅舅若是還有別的事情就先去忙吧,我招呼哥哥就是了。晚些時候我再差人送哥哥出宮。”
“也好,”趙叔帶應聲道,和褒姒交換了一個眼神,意思是要褒姒探聽目前秦國的情況,褒姒微微的點了點頭,和趙叔帶交換了這番心思,目送著趙叔帶從大殿離開,褒姒指了指后堂的小廂房,“大殿上有些冷,哥哥不妨移步,去后面的廂房說話?”
褒洪德原本也希望褒姒屏退左右,正好她說了出來,他立刻點點頭,隨著褒姒朝后堂走去,廂房里還生著火,處處都放著野獸的皮毛能在冬季里讓人覺得溫暖,秀秀進來替褒洪德斟茶倒水,之后便下去在門外候著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褒洪德這才開口問道,“大王……對你還好嗎?”
“哥哥不都看到了?”褒姒答道,表情極為平靜,讓人看不出她真實的情緒。
褒洪德低下頭去,“我也不知道這算是好或者不好,”他嘆了口氣,“當日我本該攔著母親與秦世子將你送入宮中的,可惜……”他說罷搖了搖頭,“總是覺得這事兒上有些對不住你,宮里不比別的地方,大王荒淫無度,后妃們又勾心斗角,難為你了。”
褒姒皺了皺眉頭,“我入宮的事情為何與贏德有關?”
褒洪德眨了眨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多了,但是話說到這里也只好自己再說圓了,“母親為父親的事情苦惱了多日,所以秦世子就為母親獻計,將你送入宮里來,原本指著你能分入秦夫人的一房當中,幫襯著秦夫人,可是誰知竟然事與愿違。秦世子將虢石父都打點好了,卻聽說大王極為寵你,雖然期間也失寵過幾回,可到頭來他還是待你好。聽聞祭天當日,他甚至要你代了申后的位置?來傳話的人說給家里人,父親直接將那傳話的人給趕了出去。”
褒姒眨了眨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父親還說了什么?”
“有女亂后宮,家門不幸。”褒洪德一字一頓的說道,聲音十分哽咽,“對不起,當初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如今遭到這番說辭。”
褒姒輕描淡寫的抿了抿唇,“我不來父親也就出不去了,他在牢里,或者我在這里,都無礙的。”
“父親不領情,便是浪費了你一片苦心!”褒洪德的語氣中有種憤憤不平,“我真是不知道他為何如此?當日上諫也是,今日不肯見你也是……有的時候我真是搞不懂他在堅持什么!”
“如今你也來了這宮里,他怎么說?”褒姒看著褒洪德問道,她以為這么長時間自己早就習慣了父親對待自己的態度,可是直到今時今日褒洪德提起來,她才意識到她根本不可能不顧及自己父親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