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宮湦急于同褒姒辯駁,以彰顯自己的君王大度,沒有同伯服計較。可是字里行間的,卻讓人覺得他也像是個孩子一般,是在央著褒姒撒嬌,褒姒的手從被窩中探了出來,握住了姬宮湦的手,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她,嘴角微微的上揚,眼中也含著淡淡的笑意。
姬宮湦下意識的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企圖遮擋面上的尷尬的情緒,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刻意的壓低了嗓音將剛才扯遠的話題給扯了回來,“寡人……就是聽說你病了,所以來東宮看看你,你……好了嗎?”
褒姒搖了搖頭,緊抿著自己的嘴唇,面色看起來倒顯得無比蒼白。
姬宮湦探過頭去,將下巴抵在褒姒的額頭上,感受著她體表的溫度,眉頭微微的攢在一起,“還在燒……幾天了?”
“沒多久。”褒姒說道。
“沒多久?”姬宮湦的嗓音提高了幾度,“你從落水那日就開始發燒到今日,還和寡人說你燒了沒多久?為何不叫太醫來通知寡人你生病了!”
褒姒掩了掩嘴,滿面的笑意,壓在心頭之上幾日來的陰霾竟然這一瞬就散去了,這個可愛的君主若是能一直這般可愛,不知道她入宮多舛的命途會少多少辛酸和苦辣,“大王也不是醫官,便是通知了您來,臣妾的身體不好,該患了風寒還是好不起來啊!”
“都是念兒這孩子太不懂事了!”姬宮湦指著地面訓斥道,將地上的一團陰影當做是念兒,“你就是從小太大太嬌慣著他了,怎么越大越像是他娘了?驕縱任性,恣意妄為,曲意逢迎的……怎么你的好處他半點都沒有學到?”
“大王說這話,可是過了心的?”褒姒指著姬宮湦的胸口問道,“大王真的覺得念兒如同您說的這般一無是處嗎?念兒何時驕縱任性,合適曲意逢迎,何時恣意妄為了?大王倒是說說看,臣妾怎么沒把這個孩子帶好?”
“寡人沒說你沒把這個孩子帶好!”姬宮湦立刻解釋道。
“那大王就說說,念兒何時叫您操心過了?”褒姒咄咄逼人的問道,有意要將這件事情徹底的攤開來說,“念兒從來都不需要大王同臣妾操心,所有的課業,他一個人就能完成的很好,雖然只有六歲,可是對于天下形勢了然于胸,更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可大王問他的時候,他卻答不出來,大王知道是為什么嗎?”
“因為秀秀的事情?”姬宮湦的聲音低沉了下去,看著褒姒問道。
“因為秀秀的事情,念兒生秀秀的氣,覺得是秀秀背叛了我。念兒見我傷心難過,便遷怒于自己,怨自己沒有本事錯看了人。對自己眼光的懷疑,叫念兒對自己所有的結論都抱著一種懷疑的心態,因而在上朝的時候才畏首畏尾,不知道說些什么,更何況因為秀秀的事情,大王曾訓斥過念兒,念兒心中更是懼怕大王,從心底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只要說些自己父王高興的話就好了,至于這個見解對不對,倒是顯得不再重要了!”褒姒向姬宮湦解釋著念兒的行為,希望能夠緩和這對父子之間的矛盾,可是她知道這件事情很難,若是不難,也就不會有今日對宜臼下殺手的事件了。
“你怪我這么待秀秀?”姬宮湦問道。
褒姒嘆了口氣,凝重的眼神投向姬宮湦,輕輕的搖了搖頭,“也不能算是怪……臣妾竭力想當作什么事兒都沒有,同秀秀和往日般相處,可是有的時候有些事情變了、就是變了,饒是臣妾再努力、秀秀再努力,我們二人見面就難免尷尬!”
姬宮湦將褒姒攬入了自己的懷中,叫她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上,“秀秀在東宮的日子不會太長,你也就不必每日同她抬頭不見低頭見了,也就不用如此尷尬了!”
“大王要讓她做華辰殿的夫人?”褒姒問道,卻久久得不到姬宮湦的回答,這就像是讓熱戀中的戀人親口承認自己的變心一般,姬宮湦竟然覺得難以啟齒,半晌無法給褒姒一個答復,褒姒口中呢喃道,“臣妾能理解大王的決定。”
姬宮湦握住褒姒的肩膀,將她扶了起來,看著她的臉很想和她說一句“事情不是這樣的……”,可是這句話除了能證明他比現在更加無情之外,還能說明什么呢?從一開始他用秀秀這步棋,就沒有考慮過秀秀和褒姒的感受,沒考慮過這一步棋走下去整個后宮將掀起什么風浪,眼下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念兒的事情該怎么辦,寡人還能做些什么?告訴念兒他沒看錯秀秀,其實秀秀沒有背叛他嗎?只能這樣嗎?”
“身為帝王怎么能禁不起背叛?”褒姒問道。
“禁不起……禁不起……”姬宮湦搖著頭,看著褒姒,“真的禁不起,你不要試寡人!”
“大王想到哪里去了?”褒姒無奈的說道,自己才是這場關系中的受害者,為何現在看起來姬宮湦才顯得更加無助一些?她繼續說道,“大王封念兒做太子,身為太子就要禁得住旁人的誹謗、摯友的背叛,這條路原本就是孤零零的,大王當日不也是這么一個人走過來的嗎?因為一個人的背叛,就叫自己的世界徹底的坍塌了,沒了方向、沒有了主心骨,甚至對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決定都產生了懷疑的心態,這樣的人如何居于帝王之位,又如何掌控四海諸侯?”
“你的意思是伯服不適合做太子?”姬宮湦不解褒姒這番話的用意。
“大王……”褒姒拉住姬宮湦的胳膊,“念兒才六歲,你怎么忘了呢?你企圖叫他去判斷對與錯,可是您教過他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了嗎?臣妾所以不叫念兒去上早朝,就是早朝上,各方勢力為了自己的利益爭奪攫取,念兒不知道什么是對的,聽每個人說的都會覺得十分有道理,最后自己都會亂了陣腳。”
“寡人……”姬宮湦竟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有兩個兒子,卻一個也不了解。
“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大王何必執著于叫念兒眼下去朝堂上參與朝政呢?”褒姒看著姬宮湦問道,“何不在書房中告訴念兒,什么是為君主者所必須的能力,告訴他如何在群臣中找到自己的立足點,大王什么都不教念兒,卻指望這個孩子天生就如同大王此刻的見地,是大王前幾十年白活了,還是念兒是個天降奇才?”
姬宮湦苦笑了一聲,“是寡人太急了,是寡人太急了,從今日起,寡人每晚抽一個小時來陪陪念兒?”
褒姒點了點頭,心中覺得甚是欣慰,“宜臼……”
“寡人已經答應你一件事情了,不要再得寸進尺!”姬宮湦指著褒姒說道,她只好抿了抿唇,點點頭,不再多言。姬宮湦掀開了褒姒的被褥,脫掉了自己冰涼的盔甲和外套,鉆進了這溫暖的被窩中,將褒姒攬入自己懷中,她身上炙熱,就像是一個火爐,高燒轉為低燒斷斷續續的叫她顫抖,身體酸軟、疲憊,整日臥床不起,仍舊是滿面的病容,見姬宮湦躺了進來,褒姒趕緊說道,“大王,臣妾還生著病,只怕是給大王傳染了!”
“無礙的……”姬宮湦在褒姒的額前吻了吻,“寡人陪陪你。”
“大王今日很奇怪……”褒姒抵在姬宮湦的胸口說道。
“哪里奇怪?”姬宮湦問道。
“說不上,就是覺得大王變了。”褒姒說道,手搭在姬宮湦的胸前,她心中其實什么都知道,今日的大王所以不同與往日,是因為他竟然和一個孩子爭風吃醋,簡直叫褒姒始料未及,可這話她壓在了自己的胸口并沒有說出來。往后每日,姬宮湦每晚都會陪伯服談論當今的天下形勢,姬宮湦胸中那副野心勃勃的天下畫卷叫六歲的伯服嘆為觀止,對于過去姬宮湦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也令六歲的伯服不得不嘆服自己的父親竟有這樣的能耐。
念兒看著姬宮湦講述東夷和齊國的戰事,不停的搖著頭,小腦袋就和撥浪鼓一樣來來回回的在眼前撥弄,弄得姬宮湦心煩意亂的忽然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兒子問道,“你覺得寡人做的并不合適?”
“不是!”念兒趕緊搖了搖頭。
“那你一直在這里搖什么頭?”姬宮湦的脾氣一下子就竄了起來,怒目瞪著念兒問道。
“我……”念兒一時之間語塞的瞧著褒姒,褒姒微微對念兒點了點頭,他才敢放心的說下去,“我只是覺得父王做的決定委實需要魄力與勇氣,心想若是孩兒,只怕是當時會畏首畏尾,一定不肯親自出征,此戰若非父王親征……只怕是東夷與齊國最多是休戰數年,這東面的禍患到底是不能除盡!”
姬宮湦的面色僵了僵,微微還有些泛紅,像是被念兒表揚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旁的褒姒瞧著這一幕驀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