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佩南與莫妄語有死契,回去后便如約送來了三箱金元寶,以及數箱黃符紙。無修派燃眉之急解除后,一時風平浪靜。莫妄語整日溜貓逗狗,躺著數錢,日子倒也清閑。
雖然此事桃佩南臉上無光,不愿大肆宣揚,但一路同行的修士,見識了莫妄語的修為,都深深佩服,一時江湖上關于無修派、莫道長的各種說辭此起彼伏,說他神通廣大,天下無敵,這些瞎話被江湖上的無良說書先生推波助瀾,無修派的門檻幾乎被踏破了,少不了人想前來找莫妄語幫忙,再也不怕沒得生意做,沒得錢賺。
雖然在外面降妖除魔有性命之憂,一顆腦袋隨時拴在褲腰帶上,十分危險。但自身的靈力與那魔氣膠著,再將魔物一擊而破,取其魔元,其樂趣也是無窮,所以來人只要給的錢財數額客觀,莫妄語都樂意出山。
然而這些找來的,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有一戶人家的丈夫說自己中邪了,因為他的右腳大拇指,每隔一天就變黑。
莫妄語一聽,是件大事,于是連忙趕去,一連整整查了三天三夜,硬是什么也查不出來。最后,出于偶然,他發現這丈夫只有兩雙襪子,一雙黑的,一雙白的,那雙黑的襪子褪色,于是每穿一次,就會將大拇指染黑。
又有一回,有一戶人家又來請莫妄語幫忙,說他家住了鬼怪,每天夜里總是能聽見狗對著夜色無端吠叫。莫妄語領了莫妄思和莫玉去這人家中排查,又查了三天三夜,恨不得和那狗子同吃同住,最后終于發現,原來那狗的狗窩上茅草屋頂破了個洞,每天夜里上頭滴水,水珠正好砸在它頭頂上,于是每砸一下,它便會叫喚一聲,將那窟窿補好后,也就沒什么事了。
諸如此類“怪事”層出不窮,時常令莫妄語哭笑不得。
“這日子……有點無聊了。”莫妄語練完一日功課,躺在書房的黃花梨靠椅上閉目養神。阿寅就趴在他腿邊,拖著舌尖舔爪子上的毛發。莫妄語一邊發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阿寅腹部軟毛,他突發奇想道:“也不知道他們青城仙府有沒有碰見什么稀奇事兒……要不召顧道長出來問問?”
言出法隨,莫妄語立刻展開手掌,召出一只翩然的紙鶴,掐訣召喚,卻覺眼前突然金光一晃,幾乎要被閃瞎了。只見一大群人吵吵鬧鬧、熙熙攘攘地跑進院子里來。
“這是我大師兄的屋子,你們不許進去!”莫妄思牽著莫小丙蹬蹬地往前跑,后面跟著烏泱泱一群金衣金冠的金山天門修士,怎么也攔不住鼻孔長在腦門上的金滿堂。
“大師兄,這人非要往里面跑,拉也拉不住。”莫妄思急道。
“妄思,沒事兒,我知道了。”莫妄語安撫道,“金少主,好久沒見啊,這么想我?”
莫妄語皮笑肉不笑,閑適地拉開桌角抽屜,從中隨手抽出兩張黃符紙,兩指夾住,猛地往外一飛。兩張黃符紙頓時化作兩把帶火苗的飛鏢,唰地削去金滿堂肩頭華服上一根翹起來的金絲線頭。
“莫莫……莫妄語!”金滿堂嚇了一大跳,慌亂拍滅肩頭的火苗,怒不可遏地大喝道。
“嘖,衣服起球了,幫你修修,哪兒買的,質量不怎么好啊。”
“莫莫妄語!你太欺負人了!”
莫妄語倚在椅背上笑瞇瞇道,他手指在扶手上扣了扣,道:“我欺負人?金少主,你能聽見自己說話嗎?再怎么說,這里是無修山、無修派、是我莫妄語的地盤,你就這么跑進來,招呼也不打,通報也不通報一聲,是來打我臉嗎?多好看一張臉,你也忍心……”
“莫妄語……你……,”金滿堂幾乎被莫妄語的不要臉言語氣得無言以對,他想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慣了,哪懂什么進門要先敲門的道理。他拳頭發癢,真想跟莫妄語打上一架,但他這次來卻是有事相求,只能勉強耐住性子,忍氣吞聲地咽下已經到了嘴邊的惡言惡語,硬邦邦地說:“好,我這次貿然上山,自然有不對的地方,但你們無修派的弟子修為平平,攔不住我,難道還怪我了?”
說道這里,金滿堂突然覺得自己腳邊有什么東西在低聲咕嚕,他低頭一看,見一只幼年時的吊眼青額大白蟲正沖他齜牙。他駭了一跳,便要拔劍。
莫妄語哈哈大笑,兩指壓在舌尖下吹了一聲口哨,道:“阿寅,過來。”
“喵嗚!”小老虎一躍而起,再次躥進了莫妄語懷里。
莫妄語安撫地摸了摸小老虎的毛發,滿意道:“到底是自家養大的貓子,會護主。”他心情大好,對上金滿堂便也和顏悅色起來,道:“金少主,你有什么事兒快些說,趕著吃中飯呢!”
金滿堂起身挽了袖袍,向莫妄語信步過去,在書桌前停下,掌心朝下地往桌上一拍,留下一塊巴掌大小的金磚。
莫妄語抬了抬眉。
金滿堂道:“喏,我聽說你們無修派近來囊中羞澀,所以連偷雞摸狗的小差事都樂呵呵的接下。我聽說后很不好受,念你我舊情,特地來給你一樁肥差,你接不接?”
“唷,金子!”莫妄語笑盈盈地將那金子接了過去,吹了口氣,放在耳邊聽了聽聲響,嘖嘖道:“我聽說金山天門的少東家出手很是闊綽,去醉仙樓賞那小紅杏兒小白蓮,一出手就是這個數……”他五指展開,伸出巴掌,在金滿堂鼻子前面晃了晃。
金滿堂面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男人嘛,多少有點小嗜好。醉仙樓的小紅杏兒漂亮,小白蓮溫柔,他心中苦悶,便沉在了這片溫柔鄉里去了。
“給你給你給你!”金滿堂沒好氣地從懷里掏出一沓銀票,也顧不得看上面的數,隨手便拍在桌上。
莫妄語樂呵呵地將那銀票一張張看了,嘴里念念有詞地算著數,最后卻將那堆金子和銀票推了開去,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笑瞇瞇地說:“我無修派現在油水足得很,不是什么差事都肯接。”
“你!”金滿堂壓下想殺人的沖動,沉聲道:“你又要怎樣?”
莫妄語豎起了三根手指,道:“還是那句話,我無修派門規,三條規矩,一不殺人,二不放火,三不搶小孩兒糖葫蘆。”
“這是誰定的狗屁規矩……”金滿堂哭笑不得。
“我定的。”莫妄語大拇指點了點鼻尖,燦然道。
“得。”金滿堂往椅背上一摔,算是明白莫妄語方才的行徑就是來戲弄他的。
莫妄語終于玩夠了,不再繼續戲耍,正經道:“我想金少主同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金少主就是想要我命。如果不是真的山窮水盡,金少主就算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來找我的。所以,究竟是什么麻煩,送金少主上我這兒來了呢?”
金滿堂的心事被莫妄語說中了十成十。的確,只要還有一絲轉機,他都不會上無修山來向莫妄語低頭的。但這回,他是真的別無他法。想到今日來意,金滿堂臉上浮現出悲痛的神色。但他抹了把臉,又恢復了慣常的趾高氣揚,道:“莫道長說的沒錯,我金滿堂今日就是走投無路了,所以才上你無修山上來。”
“金少主請講。”莫妄語道。
金滿堂道:“我家那點破事,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金滿堂家里的那點破事人盡皆知,莫妄語自然不會不知道。
金滿堂父親金龍天乃金山天門第十七代掌門,儀表堂堂,靈根極佳,是難得一見的修仙奇才。繼任后立刻一展拳腳,以其鐵血嚴苛聞名,憑一己之力將金山天門發展得蒸蒸日上。但總是英雄也有弱點,金龍天的弱點便是女人。
他位置高,相貌又好,朋友遍天下之外,好妹妹也遍地都是。因此金滿堂雖然是嫡出的金家長子,這繼承人的位子卻一直做不牢固,而他的胞妹金悅星更是眾矢之的。
金滿堂氣性高,資質也尚可,不大好欺負。可金悅星卻性格溫順,身體羸弱,從娘胎里帶出了一身的病,走三步便弱柳扶風,隨便想點辦法,就能輕而易舉地弄死。
畢竟金山天門掌門的位置是只有一個的,能死一個是一個。
金滿堂想到家中那一灘爛泥,不愿多說,直切正題道:“我小妹金悅星今年年芳二八,一日去山里上香,回來后便病了,我請過名醫,卻一直查不出問題。昨日,我在臨城辦完事便趕了回去看她,卻發現她不僅身體差了許多,手背上生出了指甲殼大小的鱗片,那鱗片又和我們上次除魔所見的伺棋手臂上生出來的一模一樣,我很難不想,我家妹子難道也……”
莫妄語一手托腮蹙眉靜靜聽完,他手指無意識地在椅背上扣了扣,反復琢磨金滿堂的話。他搖了搖頭,道:“按理說不大可能,魔化從來只出現在怨邪、鬼魂身上。除此之外,無論是人還是妖,都不可能魔化。”
金滿堂嘆了口氣,道:“莫妄語,道理雖然是這樣,但你不知人心險惡,這類法術,不是從沒有出現過的……”
金滿堂的話令莫妄語微怔,腦中突然冒出了兩個字——“祭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