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邪物發出一聲銳利的慘叫。它懼怕那劍上的靈火,見火光則避,跳至了半空中。
莫妄語趁勝追擊,只見面前的黑影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只手,從虛無中伸了出來。那手臂上生了一層魚鱗一樣的鎧甲片,張合時反射銀光,像無數只閉合的眼睛。這手五指收作拳,重如千斤玄鐵,狠狠擊在了莫妄語的小腹上。
莫妄語被打得連連后退,腳跟著地,穩住底盤,腹部靈氣回注,眼前一片金星跳動,生生挨下這一拳。
“可真打疼我了!”他咬了咬后牙,喚起一絲清明,壞脾氣地低咒一聲。
他混著血腥咽下一口唾沫,幻化步伐,手中劍鋒回勾,甩出一串劍花,紅光如噴火。他專攻那只鬼拳,與其來回拉扯,接下幾個硬招后,漸漸發現其中玄機。這邪物的手臂是剛剛生長出來,力量雖大,卻動作呆板愚鈍,揮來的幾拳,毫無技巧招式可言,拳拳照他正面打。
這么想來,莫妄語馬上有了主意。他斜過劍鋒,身形瞬移,角度刁鉆地刺向那鬼拳左翼,逼那鬼拳必須同樣變化方位。果然,那鬼拳不得不笨拙一轉,莫妄語連補一刀,連根將那只鬼手砍了下來。
“嘶嘶……”黑影又是一陣銳利的尖叫。空氣中飄來一陣焦枯的黑炭味,火焰灼燒著,一只小兒的手臂從半空中掉了下來,在地上撲撲幾下,最后成了一塊木炭不再動彈。
莫妄語收了劍,扭頭沖其他人乖戾地吼了一聲,“退后!”
其他幾人聽見打斗聲驚醒,莫妄思睜眼便看到一只一丈來高的黑影正漂浮在半空中,那黑影沒有形狀,幻化多變,捉摸不透。
他立刻提劍相助。他與莫妄語雖然同門,但年齡稍小,靈氣遠沒有莫妄語充沛。他也想使召火術,掐了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劍頭也僅僅只迸出幾朵小小的花火。那花火倒是好看,絢爛如村頭嬉戲小姑娘玩的煙花筒,唯獨唬不了人,打在這怨邪上猶如給老虎撓了撓癢癢。
“退后,”莫妄語喝了一聲,赤刃替莫妄思接下了一拳,“別管我,保護桃佩南!”
“是!”
桃佩南此時如夢初醒,驚呼“布陣”,身側三名修士立刻以銅劍相擊,迸發出三道淺白色銀光。銀光交錯在一起,勾出一只三邊相等的勾股形,那勾股形迅速旋轉,分裂出越來越多的銀線,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銀色屏障。
“桃木陣?”莫妄思暗暗驚呼,目不轉睛盯著看那三名修士如何擺出招式。
莫妄思喃喃自語道:“書上說,天下不可攻破有五大陣法,青城仙府“天寒不渡”(冰陣)、金山天門“金甌無缺”(銅錢陣),我們無修的“一燈照世”(火陣),還有昆山“泥藏紅花”(土陣),最后就是這北嶼的“桃李春風”(木陣)了……”
桃木陣用三支桃木劍擺成,桃木辟邪降福,每支劍劍鋒用雞血、雄黃酒、蛇膽淬煉,外表呈焦黑色。布陣時,三名修士各自持各自的木劍,然后咬破舌尖,往劍刃上噴自己的血,將靈脈與劍融為一體,木劍從而成為他們能夠操縱的,身體的一部分,劍在人在,劍滅人亡,自然堅不可摧、功不可破。
莫妄思這邊話音剛落,便見莫妄語甩開手中長劍,那劍鋒呼嘯若火,在半空中旋出一條巨龍似的火鞭。
火鞭直抽在一名修士手中的桃木劍上,只聽噼里啪啦一陣火燒,那修士手中的桃木劍立刻被燒成了黑粉。那名修士被燙得跳了起來,陣勢外緣一層銀光應聲碎成了無數片。
他掃了那三人一眼,道:“這三位修士,壓根不是北嶼桃氏的人,不過是偷學了點花架子,嚇唬外人還算管用,但真要降妖驅邪,那就差遠了去了。”
“什么?”莫妄思驚訝道。
莫妄語在與黑影過招中抽空回過頭,抬了抬下顎,示意莫妄思看修士手中的佩劍,提點道:“瞧見他們手中的桃木劍了嗎?劍柄筆直,不屈不折。這分明不對,桃樹木質明明偏軟,枝干也彎曲呈婀娜之姿,哪有這么直的?一看就是用松木、樺木仿作。”
莫妄思恍然大悟。那幾個修士也面露愧色,尷尬地將那幾柄松木仿制的假劍收了起來。為了防身,他們各自又取了自家趁手的兵器,刀槍棍棒等不提。
桃佩蘭見自己賴以存活的□□沒了指望,頓時魂飛魄散。他跑出陣勢,淌過滿地血水,淚眼漣漣地哭訴道:“道長……道長,您可要救我。”
“妄思!”
“是!”
“桃掌門,得罪,”莫妄思一把拉住桃佩南的后衣領,然后大拇指往他脖后的風池、天柱兩大穴上猛地一按。桃佩南忽感頸椎的棘突處一麻,身體不受控制地軟了下去。莫妄思連忙將他往后拖,低聲道:“我師兄蓋世無雙,普通的怨邪斗不過他,您別在這兒給他添亂。”
少了桃佩南的哭天喊地,莫妄語耳根終于清凈了不少。他靜下心來,專注對抗眼前的怨邪。他已經一連斬斷了它十來根鬼拳,但每次鬼拳一斷,在同樣的位置,馬上會生出黏糊糊的白肉。那白肉迅速地生長,須臾長成小孩拳頭的模樣,然后這小孩大小的拳頭抽搐著展開,張開五根手指,眨眼間大小已經和成年人無異。
莫妄語手中劍法越發兇狠,劍鋒紅過了頭,呈現出霜白色,陰惻惻的令人膽寒。
他又用同樣的方式,橫拉劍鋒,回身揮劍便是一刀,一刀將那不成型的白肉削了下來。然而無論莫妄語如何又披又砍,那鬼手猶如野草一般,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莫妄語感覺體內的靈力正在流逝,而眼前的怨邪卻有愈戰愈勇的勢頭。他心道,要想破邪物,光斬殺由邪物邪氣聚集成的幻體并沒有用,真正要破除,必須擊破邪物元神。于是他緩下手中招式,屏氣凝神,一邊與邪物斗劍,一邊從懷中抓了張符紙。
轉身與那黑影相錯時,他食指在空中畫撇畫捺,刷刷地寫了一個“現行令”,緊跟著一掐訣,往那團黑影貼了上去,那黑影立刻成了真形——
只見在那片黑壓壓的黑影中,隱隱綽綽顯現出一道人影。那人影在莫妄語默念令咒時漸漸清晰起來。
莫妄語定睛一看,眼前站著的,分明是一位瘦削的小個子女人。她穿了一件紅色的綢紗衫,裙擺拖到了地上,蓋住那雙藕粉色的軟底小鞋。她站立的姿態不太穩當,像是被重物壓得向右側傾斜,下一刻就要摔到地上。她梳著姑娘家的大辮子,臉白而小。五官被一層白霧似的瘴氣遮擋住了,唯一能看清的,是她下巴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黑色小痣。
莫妄語還想再細看,卻見那團照在她臉上的白霧變成了濃墨,潑將出來,一下蓋住了那女孩的模樣。緊接著,這團黑影受驚似的不斷蜷縮,噴出一股股泛著腐臭味的血水,最后滴滴答答地從門縫間流了出去。
“師兄,邪物趕走了嗎?”莫妄思問道。
莫妄語道:“跑了。”
他坐在原地不動,壓了壓丹田震蕩的靈力,又側耳聽了聽,然后手掌朝外,“起。”猛地向往虛虛推了一掌。
緊閉的門扉悄然打開,屋外純白色的月光銀河似的潑了進來,細細碎碎地灑在門前、窗下。
莫妄思匆匆從地上爬了起來,跑去門前,他仔細四處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危險,轉身關門的時,從看見地上有重重疊疊、或深或淺手指抓過的痕跡,有的指縫很大,像成年人的手,有的則很微弱,像嬰兒的手使不上力氣。
“道長……”桃佩南幾乎要瘋了,“我們現在怎么辦?”
莫妄語從懷里掏出一沓黃符紙,合眼再次運轉靈力。這場鏖戰耗了他不少體力,丹田內靈力所剩無幾。他忍痛引出一絲,注入黃符紙上。然后用食指和大拇指在上面畫圓畫圈,最后往上面噴了一口唾沫星子,啪啪地貼在門框、門縫和窗欞上。
貼符時,他余光一瞥,瞧見桃佩南蹙了蹙眉。莫妄語便故意用更嫌棄的眼神睨了桃佩南一眼,大聲道:“看來桃掌門是把別人練功修行的時間,全用在個傳宗接代上了,一點修為沒有不說,連我現在在做什么都不明白。”
桃佩南面上一哂,道:“道長在做什么?”
莫妄語又往黃符紙上噴了些唾沫,啪地貼在窗戶上,道:“人陽氣最為鬼所懼,人之陽氣最重在於唾液,雖然威力不大,對厲鬼不太管用,但有甚于無,湊合湊合也能用。”桃佩南和那三位假修士一聽,立刻喉結猛動,急需唾液,就等莫妄語扭過頭去,趕緊抹在自己臉上。
“妄思。”
“在!”
莫妄語扭過頭道:“你拎來的包袱里,帶了大蒜么?”
莫妄思搖頭道:“這個真沒有,師兄你不愛吃大蒜的。”
莫妄語點點頭,道:“倒也是,”
他干脆自己將包袱拎了過去翻找了一會兒,最后摸出了一只香噴噴的糯米香菇肉丁燒麥。他一口叼上燒麥,振振有詞道:“雖說這糯米也能驅邪,但……實在太好吃了啊!”
莫妄語又翻找一番,終于從包中翻出了一小袋調味用的鹽巴。他舍不得全用完,專用黃符紙另折了一小碟,省著日后烤肉吃,剩余的全部沿著門縫,均勻地灑在地上。
做完這一切后,莫妄語提起“劍來”,沿著那門縫畫了一筆,那劍刃極其鋒利,與花崗巖制成的地面摩擦出金色的刀光。
莫妄語收了劍,對莫妄思道:“看見這條線了么?你們誰也別踩到這條線外面去,知道了么?我現在出去看一下。”
“好,”桃佩南見整間草廟被各種靈符貼的密不透風,稍稍放下心來,但依然怕莫妄語走遠,又道:“道長早點回來。”
“嗯。”莫妄語提劍起身。剛抬腳,此時一柄金色寶劍破門而入,震開剛剛貼好驅邪符紙的門扉。莫妄語立刻轉身袖袍一招,將那劍擋開,劍頭嗖地定在了墻壁上,沒入整整三寸。屋里立刻又進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