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千萬條修仙道路中,總會分叉出幾條歪門邪道,祭魔便是其中一種。魔王出世,代表一種最強大、最毀天滅地的能量。即便他象征著罪惡,也吸引著無數修士渴望追隨,祭魔,應運而生。
祭魔便是通過活人與魔王說話,可魔王現在還沒有出世,那怎么辦呢?便用童男童女獻祭給魔王的元魂。魔王如果高興了,便會通過這一媒介向獻祭人傳遞音信。沒有人知道這條音信會是什么,但這批追隨者堅信,無論是什么,只要得到了,便能收到魔元的魔力,從而修為大漲,萬壽無疆。
但莫妄語從來沒想過真的有人會這么做,他不曾低估魔元的威力,卻低估了人的貪欲。
想到這里,莫妄語心中一震,也不知為何,從丹田處而起,有一股靈力脫力似的捶在了他的胸口上,似乎想將他的胸膛撕出一條口子。“莫修,莫修,莫修……”耳膜嗡嗡作響,像是有一把尖銳的鐵錐正在不斷擊打著,他猛地抓緊椅背,感覺這股翻騰的靈氣想一擊重重的拳頭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莫妄語?”
莫妄語聽到有人叫他。
他睜眼見金滿堂蹙眉看自己,驀地回過神來。他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完好無損,并沒有留下什么血窟窿,只是系在腰間的那塊玉石表面卻紅光四射,微微發顫。他按捺下心中古怪,凝神又一試探丹田靈氣,只覺那股不受克制的靈氣飄然無蹤。
莫妄語回過神來,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起身道:“瞧我這腦子,剛剛說哪兒來著?祭魔?這種事我的確在書上看到過。”
莫妄語起身轉向身后的書架。無修派藏書眾多,這書架不過是冰山一角。莫妄語不愛看著玩意兒,所以擺放的多是些話本,且雜亂無章。他繞著那書架來來回回走了一圈,口中念訣,振振有詞道:“馬走日,象走田,車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線護將邊,小卒一去不回還……找到了……”
莫妄語從中抽出的是一本頁邊起卷的舊書——《烏山異聞錄》。這里的烏山不指地名,而是指上古一位游仙,記錄了他在人間游歷一路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被各門派奉為第一奇書。
莫妄語憑著記憶,隱約記起“祭魔”二字,便在他游歷無修仙山時記過一筆。
莫妄語手指按著書角,唰唰亂翻,心中掐訣,手指一停,書頁展在他心中所想的一頁處,赫然有“祭魔”二字。
《烏山異聞錄》中記載,“祭魔”需童男童女,入招魔陣,然后取其心血。被祭魔后的男女并不會喪命,而會呈現活死人的狀態,并且身體出現魔化跡象。這幾條簡短的特點,金滿堂的胞妹逐條滿足。
由于“祭魔”邪術手段極其惡劣,而且失傳多年,畢竟這天地間已很久很久沒有魔王,又何來召魔之說?即便是《烏山異聞錄》中也只一筆帶過,不知真假。
莫妄語一目十行,草草看了個大概,心中了然。他權衡一番,思索要不要接下這樁差事。
一來,這絕不會是個虧本的買賣。金滿堂是個人傻錢多的主,錢財短不了他。雖然現在無修派蒸蒸日上,從不缺衣少食,但錢這種東西,當然是多多益善,多一點總比少一點好。二來,莫妄語本就閑的蛋疼,正想出去惹點麻煩,于是金滿堂來找他正中下懷。
“金少主,”莫妄語笑瞇瞇地伸手抓上桌上的金磚,道:“定金我收下了。”同金滿堂擊掌三次,定下契約。
事不宜遲,兩人連夜便御劍便趕往金山天門。云上疾行數小時,天色由墨水漆黑漸漸透出了一絲橘黃色晨光。莫妄語盤腿立于劍上,對腳下金色的云彩吹了一口氣,兩片云朵徐徐散開,顯露出不遠處一座聳立于深海的山峰。
金山天門位無修派西南面,相隔百里,與無修山山脈相連,風景極佳,從云上遠遠看去,深藍色的大海波濤洶涌,巨浪拍擊著黑色的海岸線激蕩起半人高的白色浪花。
仙地正中有一座寶山,這寶山黃楓密布,呈一片金黃,山的兩頭被個海浪不斷修整,向外翹起,中部被海風吹拂,吹出了一面凹陷,而這凹陷處卻又古怪地突然隆起一高峰,乍一眼看去,竟然真像一枚放在一片白云之上的金元寶。
望見金山,金滿堂便按下了云頭,道:“快到了。”
他引著眾人在調轉云頭,腳下金銅錢乖巧地在天空中兜了一個圈。金滿堂立于劍上,兩手從背后移至胸前,手腕虛虛劃動兩筆,畫了一個太極,只見前方虛無當中掀開一層金珠串成的屏障,金滿堂領著眾人從中而入。
金滿堂落至東山頭,從劍上下來,道:“東山是我的地方,我現在領你們過去看看我妹妹。”
他正要抬腳,突然一頓,轉身對身后跟著的大批修士道:“你們給我聽好了,今日我請莫道長來,是來敘舊的,明白沒?”其他人心如明鏡,立刻跌聲答應匆忙散去。
此地四季如秋,大片大片楓樹林葉片四季黃燦燦如金箔,金滿堂領著眾人快步穿過,途中經過白玉砌成的玉橋,橋下是秋日清涼的清潭水,下橋后再七歪八拐,轉過金木長廊,終于見到一間雕梁畫棟的房屋。進入房屋內也是一派輝煌,鋪面而來是檀香清氣,兩排燈柱指向內室,燈罩當中放的竟然不是普通蠟燭,而是一只只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靠,這也太有錢了……”莫妄語一邊看一邊感嘆,一邊感嘆。
他在心中默默盤算——這次的差事可不簡單,得好好敲詐上金滿堂一筆。
金滿堂撩開紅色帷幔,用一只金質勾環扣在床邊,挽了挽被角,對向那張紅木床上躺著的姑娘,金滿堂聲音要溫和不少,至少沒有了那討人厭的得意勁兒。道:“小星今日可好些了?”
床上躺著的姑娘看向金滿堂,眼珠卻定住不動,下巴一張一合,好像一只沒有靈魂的玩偶人一樣發出嗚咽聲。
金滿堂回頭示意莫妄語上前。莫妄語行至床邊,觀那姑娘面色,金滿堂所言非虛,這姑娘確實病得厲害,甚至說她要死不死都不為過。
她長得很清秀,眉毛和眼睛很淡,臉頰無肉,往下凹陷,嘴唇青白,不斷抽搐。而最令莫妄語注意的是這姑娘眉宇間縈繞一團濃重的怨邪之氣。
修道之人半開天眼,能觀人氣,這團黑氣自印堂而起,蔓延至眉中、眉梢,眉尾,濃密不散,可見已深入肺臟多時。
金滿堂掀了被角,握上金悅星右手手腕,轉過來給莫妄語看內側鱗片,那鱗片有指甲殼大小,細細密密一圈,觸碰時一張一合。
莫妄語不再多問,手指按上金悅星的手腕,只見那圈鱗片陡然炸開,像無數只大張的眼睛。
“你……”金滿堂心疼妹妹,低低吼了一聲。但又念醫者仁心,莫妄語如此做也是為了救妹妹的病,于是語氣半途一轉,哀聲道:“你輕點,別捏斷了。”
莫妄語眼皮不抬,自顧自地沿那骨骼一寸一寸往上按捏、壓迫,用力之大,真說要掐斷了也不為過。只見在莫妄語不斷緊閉下,那姑娘細弱的胳膊上,立刻凸起了一塊手掌大的膿包。那膿包的輪廓漸漸清晰,看出是一塊還沒生長出來的鱗片。膿包迅速往上逃竄,每次竄動那串像眼睛一樣的鱗片便肆意的顫抖起來。
莫妄語松開手,膿包消失不見,像是和血脈融為一體。
莫妄語示意金滿堂到外面說話。繞至屏風后,莫妄語問:“金姑娘這樣多久了?”
金滿堂懊悔道:“我上個月出南山降妖,回來再見時,已經一病不起。”
“你妹妹脾性如何?”
金滿堂道:“我妹妹脾性溫順,不怎么愛說話。”
“朋友呢?”
金滿堂道:“她不愛與人交朋友。”
“出事前去過哪里?”
“去楠香山上香。”金滿堂道。
“同誰去的?”
“一同去了八人,兩個貼身婢女,還有我娘親和嬸嬸、堂姐。我逐一問詢過,都說星兒白天一直和她們在一起,沒去什么不該去的地方。”
“喊魂了嗎?”
“喊了,沒用。”
金滿堂一頓,低聲問:“你說是不是祭魔?”
事實上答案已經顯而易見,活人魔化,只可能是被獻祭了。莫妄語自顧自地點頭,但又馬上改為搖頭,對金滿堂說道:“現在還難說,但不排除這一可能性。”
根據金悅星目前的狀態,她魔化至少說也有三五天之久。活人魔化的時間越長,對肉身傷害也就越大,尤其是本就體質羸弱的女孩,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魔氣從她體內逼出來。
發生類似魔氣入侵這種事,民間也有很多土法專門應對。比如說用玩具老虎、花臉面具之類的東西嚇病患,只要病患害怕得嚎啕大哭,魂就回來了。又或者吞服驅邪的煙草,用煙草的陽氣驅趕。這兩種方法對付一般怨邪綽綽有余。
莫妄語思忖片刻,道:“金少主,討一壺開水,再要一卷煮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