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東西?”莫妄語道。
顧風歸走近觀看:“銅錢, 金山天門的玩意兒。”
莫妄語粗略排查一番,銅錢表面并無符咒,也無咒怨, 實則再普通不過。要想弄清楚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還需金滿堂來辨別。
莫妄語拾起黑布條小心翼翼將那銅錢包好, 揣進懷里, 打算碰見金滿堂時問一問。
他正打算離開, 轉頭卻看見顧風歸還默立于原地,看著那棵已經不復存的古樹。
莫妄語起了玩心,摸準顧風歸不會沖他發作的性子, 故意開他玩笑道:“顧道長,您不舍得走, 是也想求個姻緣?”
顧風歸竟不言語, 沒承認, 也不否認。
莫妄語心中略有詫異,想不到顧風歸這般看起來清心寡欲的人, 也存有求姻緣的心思。他不禁往深處去想,究竟是什么樣的姑娘才入了顧風歸的法眼。
莫妄語兩手背在身后,緩步走到樹根前,垂下眼皮看那樹干上一圈深一圈淺的年輪,說:“這是‘死’姻緣, 有什么好求的。”
“嗯?”
莫妄語說:“來這求的, 都死在一起了, 當然是‘死姻緣’。”
“生一起生, 死一起死, 永世輪回不分離,有何不好?”顧風歸卻反駁道, 他扭頭問莫妄語,“莫道長不信這個?”
“不信,”莫妄語桀驁不馴地搖頭:“我不信,從來不信,什么一根姻緣線,就妄圖把我跟別人拴在一起?不可能的,我要什么,我就去爭什么;我要不喜歡什么,怎么塞給我我也不要。所以我若是喜歡誰,我就天天跟在誰后面說喜歡他,對他好到天上去,讓他一天也離不了我。”
莫妄語說得是眉飛色舞。一直安靜地聽他講話的顧風歸突然開口問道:“可是如果你喜歡的人,并不喜歡你,若是勉強,反而讓他不快活了。”
“怎么會?”莫妄語心直口快,得意道:“我這么厲害,怎么會有人不喜歡我?”
顧風歸莞爾,用莫妄語聽不見的聲音說:“也是。”
莫妄語想顧風歸的感情之路看來并不暢快,他說這些話,反而讓他難受了,于是話鋒一轉,改為安慰顧風歸道:“信則有,不信則無。這老樹本來就不是什么好的。你若真想求,我下次帶你去城隍廟,那里最靈了,好不。”
“好。”顧風歸一口應下,轉身離開。莫妄語沒反應過來,站在原地看了顧風歸一會兒,一笑,快步趕上。這時眼前的樹叢散開,金滿堂那群人竟然就在前方。
原來兜兜轉轉,莫妄語走了一路,和顧風歸兩人進入了不同的陣中,而這個陣竟然和金滿堂他們所在的陣是交疊在一起的,彼此以古樹為陣眼。
金滿堂并不知道自家山被莫妄語燒了將近一半,只是覺得今夜有些悶熱,睡了這么一會兒,竟出了一身汗。他驚醒,令一群修士擺出的金甌無缺陣護住,指著莫妄語,結巴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莫妄語懶得廢話,掐了金滿堂胳膊一下,“你說呢?”
“啊!”金滿堂痛得叫了一聲,說:“是真的,是真的!”
莫妄語暫且不提方才遇見的那些麻煩事兒,舉起手中的圓銅錢,開門見山道:“認不認得這玩意兒?”
金滿堂瞥了一眼,沉下臉來。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身后一人懷里掉出什么東西。莫妄語聞聲瞥了一眼,原來就是方才跟他們講傳說的小伙子。這小伙子像是被今晚的境遇嚇著了,臉色慘白,撿起那帕子往兜里塞,露出那帕子的一角,上頭隱約繡了兩只肥鴨子。
金滿堂不耐煩地橫了那人一眼,責怪他打岔了。然后扭頭問莫妄語:“銅錢你是從哪里找來的?”
莫妄語說:“你知道這是什么?”
“是,”金滿堂深吸一口氣,手中的銅錢劍虛晃一圈,遞向莫妄語——“這是我們金山天門銅錢劍上的銅板。”
金山天門的銅錢劍由九十九枚銅錢制成,每一枚銅錢上都刻有靈符。用劍時,使劍者周身靈力注入靈符當中,由此驅動劍柄。
莫妄語:“銅錢上是否有回溯的令咒?”
“沒有。”金滿堂搖頭。
“有沒有定位的靈符?”
“沒有。”
“你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這讓我真的很難辦啊。”莫妄語無奈道,“難道你們金山天門每個人用的劍都是一樣的?”
金滿堂點頭,“是的。我們每人的劍都是運用自身靈力,穿聚銅錢而成。就像我父親所說,真正厲害的武器,并不在于材質,而在于使用這把劍的人。”
莫妄語說:“你的意思是,單靠這一枚銅錢,并不能找不出這把劍地主人是誰?”
“沒錯。”金滿堂點點頭。
莫妄語哦了一聲,眼角的余光特地向那臉色蒼白小伙子處瞟去。那小伙子似乎站得更遠了,蜷縮在人群里,低著頭,只能看見一截細脖子。
莫妄語說:“你們金山天門的劍都這么不好用嗎?說斷就斷?”
“當然不是!”金滿堂解釋道:“既然劍是由靈力和銅錢匯聚而成,那么自然的,若想毀掉劍,單獨取下上面的一枚銅錢,就必須先阻斷自己的靈力。就好像斷掉一條胳膊,或者斷掉一條腿,等它們再長好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莫妄語點點頭,他想了想,又問:“劍只能自己斷,還是別人也可以斷?”
金滿堂說:“都可以,既可以自己斷;如果心甘情愿,肯將自己的靈力傳給別人,別人也可以斷。不過說老實話,靈力來自修行,極其寶貴,誰又舍得給別人呢?”
風吹起來一片焦土,此地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光禿禿的石崗。夜色正濃,破陣后,這半面山崗只剩平路,再無邪陣從中作惡。金滿堂雖然心疼這山中百年靈物,但畢竟撿回半天小命,也不敢胡說八道。帶著人連夜下山去了。
*
回屋后,金滿堂在屋里擺放了一排耀眼睛的夜明珠,那枚銅錢擺在桌前。天花板上,莫妄語一手抱在腦后,平躺在房梁之上,無所謂地對著天花板拋出一只拳頭大的夜明珠,然后伸手接住,再拋,再接住。
金滿堂握著那銅錢痛心疾首道:“誒,萬萬沒想到,這人當真出在我們金山天門。”
莫妄語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大哥不說二哥,你看我,不也沒比你好到哪兒去?”
他本想安慰安慰金滿堂,但一想到自己師尊剛走,茶還沒涼,親師弟便投奔金滿堂門下去了,哪兒有什么臉安慰金滿堂。
金滿堂同仇敵愾說:“每個仙門都會出一個叛徒的。”
“是。”莫妄語點頭。
他和莫妄語同時默契地看向顧風歸。
顧風歸:“?”
莫妄語嘆氣,拍了拍顧風歸的肩膀,提前安慰道:“節哀。”
顧風歸:“……”
金滿堂沖那銅錢直撓頭,說:“莫妄語,你倒是說句話呀!”
莫妄語無所謂道:“我再開口可要加錢!”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我這兒難道不好嗎?還是我對你不夠好?我每天都請你吃烤豬蹄,你憑什么不愿意留在我這兒?”
莫妄語抹了一把金滿堂揚天噴在他臉上的唾沫,“我是個閑人,可人家顧道長每天日理萬機,哪兒有工夫在這兒跟你胡鬧?”
金滿堂小聲嘟囔道:“我怎么沒看見他忙?就看見他每天跟著你……肉不肉麻?”
“你說什么?”莫妄語橫了金滿堂一眼。
金滿堂跟莫妄語混了這些天,別的沒學到,但學到了一個能屈能伸。他氣定神閑地往桌上的金杯倒茶,道:“瞧把你急的,我又沒說顧道長什么壞話,你這么緊張做什么,是不是顧道長……”金滿堂訕笑著將金杯向顧風歸推去。
莫妄語終于舍得從房梁上跳了下來,翩然落坐在金滿堂面前。
下山后,莫妄語其實也沒閑著。一路都在琢磨這銅錢究竟是誰的,但一直沒有頭緒。于是他轉而開始思索自己到底是為什么覺得那小個子懷中手帕如此眼熟。這一想,突然想起來那肥鴨子,可不就是金悅星給她相好繡的鴛鴦嗎?也難怪一個大男人對這類風流韻事了如指掌,原來都是從金小姐這里道聽途說來的。
難怪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敢情金小姐的相好,一直就在金滿堂自己眼皮子底下。
“辦法也不是沒有,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莫妄語提前開始縝密的鋪墊。
“什么事?”金滿堂說。
“那個……”莫妄語一字一頓地說:“別發瘋。”
金滿堂:“???”
“我又不是瘋子,哪會隨時隨地發瘋。”金滿堂毫無自知之明道。
“不,”莫妄語說:“這件事一定會讓你發瘋,所以我要你答應我,行么?”
“行,行!”金滿堂見莫妄語還不信,干脆豎起四根手指,朝天發誓道:“我用我十年修為發誓,我絕對不發瘋,可以了吧?”
“好,”莫妄語深吸一口氣,認真地對金滿堂說:“我們現在要去回回你妹妹的相好。”
“啊啊啊!”果然不出莫妄語所料,金滿堂當場瘋了。
他氣得拔了劍,對著空氣一陣左劈右砍,“啊啊啊!啊啊啊!”
莫妄語早有防備,靈猴似的熟練躍上屋頂,抱住橫梁,“金少主,冷靜……冷靜……十年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