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重建工作,楊應麒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全面安排了,他能做的就是定下大方針,抽調能夠信任的重臣來執行,之后的事情,便只能靠楊樸等人的努力了。不過讓楊應麒放心的是,經過這么多年的培養鍛煉,新漢政權早擁有了一個龐大的人才庫,加上國家氣象正新,所以很多事情交待下去都進行得非常讓人放心。
折彥沖登臺接受眾王公、將帥的朝見后,楊應麒便匆匆趕往遼陽,在遼陽停留了幾日,又匆匆趕往遼口,五日后又到達津門——接下來的中原大戰,將有許多事情要準備!
在寧江州時,折彥沖便和楊應麒、蕭鐵奴定下了攻略燕云的全盤計劃。對于金軍的路線,軍方參謀本有人建議渡海奇襲,折彥沖卻反對這樣做,他認為漢軍無論兵力還是兵勢都已經大大優于金軍,由于燕云金軍已經成喪家之犬,漢軍的士氣也整體壓過了金軍,在這種情況下當用正不用奇。諸將聽了無不凜服。
這時東北的戰局已定,漢部的兵力相對來說已顯得大大有余。如今漢部在東北的軍力,主要可以分為六大部。
第一是折彥沖親自統領的北伐軍勢,這部人馬除了前來會師的阿魯蠻部以外尚有八萬人:其中三萬人是漢部主力軍事系統歷年磨練出來的精兵,多年來南征北戰,是漢部的中堅力量;兩萬人是攻打遼陽府時才上戰場的“新軍”,但經過了將近一年的實戰也已漸漸跟得上那三萬精兵的步伐;此外就是攻打遼陽府之后陸續收編了包括契丹、女真、渤海諸族的歸降部隊約兩三萬人,經過這半年多來的去蕪存菁,戰斗力也相當可觀。在會寧覆滅以后,各地、各族投降歸附的兵馬又有將近五萬人。
第二部,則是是阿魯蠻所率領的安東軍團。安東軍團的軍官大多是從會寧時代就跟隨阿魯蠻戰斗的漢部元老,而核心戰斗力則是阿魯蠻于曷蘇館部、東海漢部中挑選的壯丁,在上十二村成立以后,阿魯蠻所部將領又大多進入其中重新訓練,并以其中一部分兵將和遼口軍進行交換,所以無論在軍制上、訓練上還是補給上,都和遼口軍十分接近。此外,安東軍團還負責節制東海漢部各族人馬。
第三部分是折彥沖攻下遼河流域以后,安排在顯州、遂州一帶以防備撻懶的兵馬約三萬五千多人。
第四部分是扼守遼西走廊東部的兵馬,人數約兩萬,由石康統領,是遼口軍的一支。
第五部才是蕭鐵奴所統領的漠南軍團,包括他直系的四萬蕭字旗將士,以及他節制的四五萬漠北諸部。其中蕭鐵奴為了攻打會寧帶走了四萬部隊,剩下的部隊以及漠北諸族的家眷都留在了臨潢府。
第六部,則是在這次北伐大戰中一直沒有用上,卻對寧定遼南、威懾高麗起到極大作用的北海水師。
這時漢部才取得一場決定性的大勝利,兵將士氣高昂,紛紛請戰。折彥沖便命阿魯蠻以本部鎮守黃龍府,增益石康兵馬兩萬人,讓他在遼西走廊步步為營、反守為攻。主攻隊伍以蕭鐵奴四萬人為前部,折彥沖領五萬人為中軍,顯遂戰線兩萬人為后軍,大軍在十月于顯、遂戰線集合,直奔大定府。由副總理大臣韓昉全面負責這次戰爭的后勤工作。
此外,折彥沖又從各軍中調出大約四萬人的兵力從海路進發,分別進入塘沽和山東。山東北方由王宣負責守護黃河、濟水一線,以鞏固面向金軍的防線,山東南面由趙立負責監督徐州,以防南宋再次背后捅刀子,塘沽方面則由楊開遠派遣兵力,一方面牽制宗輔對東北的增援,另一方面則派遣游騎從塘南出發進攻河北東西路,以削弱金軍在這一帶的控制力。最后四面兵力大合,先下燕京,再取云中。
而早在蕭鐵奴從顯遂戰線出發之前,種去病就已經奉命率領胡漢兵馬兩萬余人,占據了大定府北部的高州、惠州、恩州,又派出一部胡騎騷擾大定府西部的歸化,其鋒芒甚至在大定府還沒攻下之前就逼近北安州,和銀術可的前鋒有了接觸。
蕭字旗占據臨潢府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將主要精力放在顯遂戰線上的撻懶都沒有弄清楚他在臨潢府的對手究竟是誰,而金人在燕云的兩支精銳,也還沒有及時而充分地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一開始雖然也有一些風言***吹到撻懶耳中說臨潢府已被漢部控制,但撻懶也以為那是臨潢府的漢民在響應折彥沖而已,等到他徹底弄明白了占據臨潢府那支軍隊的來歷,不要說驚訝,連后悔也來不及了——因為沒過幾天會寧陷落的消息也跟著傳來!
這時撻懶在大定府一帶所控制的總兵力不過五萬,除了分布各據點的兵力外,聚集在大定的兵力不過兩萬人。撻懶手下的兵馬直系女真不過五六千人,加上關系較為密切的胡種部隊也不過萬人,而且他的部隊又遠不如宗翰、宗弼所部善戰,所以布置在外的部隊一遇到種去病要么投降,要么潰敗,竟然未能形成比較像樣的抵抗。種去病沿途南下,如疾風掃落葉般掃除了撻懶在舊遼中京道北部的種種布置,抵達大定府時城內只有守軍一萬多人,而且無論軍民都是人心惶惶。
而漢軍的兵力則一撥又一撥地向中京道開來,種去病得到大量援軍之后也不貪功,只是分遣兵力,以主力阻絕銀術可和撻懶,以偏師監視大定府出入的交通要道,又傳布檄文,要求大定府以及臨近州縣投降。大定府是折彥沖駐防過的地方,當地權勢人物有不少都和折彥沖有過來往,這時東北會寧已滅,顯、遂大軍壓境,川、建、利、榆諸州先后易幟歸誠。蕭鐵奴的前部大軍在十月底便已抵達大定府城外,但他也不攻城,只是會合了種去病以及一路降伏的兵馬圍城。
到了十一月,銀術可眼見中京道勢不可為,不進反退,縮至北安州一帶,大定府便成了一座孤城。
撻懶曾試圖以精銳襲擾,但他的人哪里是蕭字旗精銳的對手?一出城便被吃得干干凈凈,城內人見到蕭字旗這等戰斗力無不喪膽,從此不敢出城迎戰。
蕭鐵奴也只是圍城,并不攻打,直到十一月間折彥沖引兵來到。
折彥沖與蕭鐵奴會師后,帶著蕭鐵奴到當初他被困的地方故地重游,嘆道:“可惜,可惜”
蕭鐵奴奇道:“可惜什么?”
折彥沖道:“我是為宗翰他們嘆息。若他們知道今日之事,當初就該不顧一切殺了我,以絕后患!”
蕭鐵奴哈哈笑道:“當阿骨打尚未成大患時,遼帝要殺他如屠一狗,可他也沒殺!”
折彥沖點頭道:“你說的也對,當時我對局勢也沒有完全把握,只是冒險一博罷了。天下的事,又有誰能未卜先知呢?”
蕭鐵奴道:“便未卜先知了又如何?殺了一個阿骨打,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冒出來啊!”
折彥沖笑道:“不錯!”便要下令攻城,忽然種去病派人前來,卻是撻懶派人出城來議和。折彥沖哼道:“議和?議什么和!要么投降,要么受死!是死是活都是我們說了算,議什么和!”但仍然接見了撻懶的使者,見面后也不讓那使者說話,只是冷笑道:“去告訴撻懶,看在一場親戚的份上我且不攻城,再給他三日的時間考慮,若不想死便投降!他是阿虎的堂叔,所以我不會殺他,還會讓他做個富家翁。至于其它條件,半個也休提!若三日后他不出城,那會寧便是大定的榜樣!”
使者入城復命,撻懶聽了又急又怒,此時折彥沖手下有十幾萬的大軍,單論人數,大定府城內連居民都湊上也沒對方多,而且士兵的戰斗力也是遠遠不如。撻懶知道,他無論如何不是折彥沖的對手,對方若是攻城,大定府的陷落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而更要命的是,撻懶完全看不出整個局勢有扳回來的可能,若要叫他死守,他卻為誰死守去?為宗翰?為宗輔?為宗弼?若是會寧還在,撻懶也許還會堅定些,可是現在整個會寧都已經在大火中消失了,連吳乞買都死了,他卻還為誰守去?宗翰和宗輔可不見得就會對他多好啊。
就戰術層面來講,這幾乎是一場必死的戰爭;就戰略層面來講,這又是一場無論守不守得住都毫無希望的戰爭,對撻懶來說如此,對城內軍民來說更是如此。折彥沖的條件,對撻懶來說是苛刻的,可對城內軍民來說不是。這些將士、民眾對折彥沖沒有像遼陽府軍民那樣的心向往之,但也沒有黃龍府、會寧那里的人那樣有堅決抵抗的意志。如果他們還有勝利的希望,那他們也許還會守下去,可是現在他們卻看不到這種希望。最可怕的是,一旦戰敗城陷,折彥沖會怎么樣對待他們呢?從遼陽府的經驗看來,投降是不會遭到報復的,但從黃龍府和會寧的情況看來,抵抗的后果將是不堪設想的。這場守城戰爭,要么就是勝利,要么就是全城淪亡!
“我們還要守下去么?還要為誰守去?”
城外招降威嚇的箭書不斷射進來,誘惑著城內的軍民,也打擊著城內的士氣,一些和折彥沖有過往來的權勢者已經準備呼應城外軍隊了,就是一些兵將也露出了反意。
撻懶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知道自己必須趕緊決斷:以雷霆手段鎮壓城內的反叛,再與折彥沖決一死戰;還是順應“軍心民心”開成投降呢?
也許他該做個忠臣,可他該向誰效忠去?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當漢軍準備發起攻擊,當城內權勢者準備響應漢軍時,城頭豎起了降旗。
折彥沖大軍西進的同時,楊應麒也率眾南下,整個軍事布局是折彥沖在安排,而政務、后勤的統籌則是楊應麒在處理。在這個非常時期,楊應麒的五個副總理大臣除了要各自負責部分中樞政務之外,還要分別節制部分地區的行政權。
東北二三千里的土地,這時以通州為界分為南北兩部分。副總理大臣楊樸負責北部,針對這片地區在戰火之后滿目瘡痍,所以楊樸的主要任務就是安撫和重建。副總理大臣張浩負責南部,遼河流域和遼東半島是新漢政權最重要的經濟命脈和政治中心,東北大軍的后勤全從此出,雖然新漢政權在這里的統治已十分鞏固,但仍然半點也馬虎不得,因為這個地區一有動搖,那就是牽動國本的大變。副總理大臣陳正匯則負責山東方面的政務,東海經濟圈的政令也多由其手,近年來山東經濟發展迅速,所出賦稅已經漸漸趕上遼南。副總理大臣陳顯則已前往塘沽,他的任務也不輕,因為漢部上下從士人到商人都已經準備著進入燕云了,所以他必須為漢部經濟力量、政治力量、文化力量和人才進入這片地區做好種種準備。新漢政權最后一個副總理大臣韓昉,才是直接負責這次東征的后勤,并承擔部分參謀工作。
在五個副總理大臣里面,韓昉正式進入漢部的時間最遲,但眼下卻和折彥沖關系最為密切,這一點大多數人也都很能理解,畢竟,在折彥沖脫逃回歸遼南這件事上,他可算得上是第一功臣,因此他一到遼南便居高位,就連楊樸、陳正匯也沒話說。
韓昉不僅功高,而且能力也極強。論學問底子,他是大遼的狀元,文才便捷,經史嫻熟;論行政能力,他既然做過地方官,行過樞密權,又做過使者,各種各樣的內外事務都親炙過,所以進入新漢中樞后稍加適應便得心應手;論權謀法術,他更是了得,光看他在遼政權、北遼政權、金政權底下都能左右逢源便可窺見一斑。所以這次折彥沖提議讓他來主持整個東征的后勤工作,自楊應麒以下均覺得他堪當重任。
韓昉又是大遼時代的北國文人中的魁首,他兒子又在幾年前就易名進入管寧學舍讀書晉身,再加上得折彥沖信任,新舊諸方面原因一湊,很快便建立起非常廣泛的人脈來。這次東征時,他是帶了一個不小的文官隊伍和參謀隊伍跟著中軍走,大定府降伏以后,歸附官員的去留、攻陷城池的委任,中樞對他的建議無一駁回。同時他又沿途招收北國俊秀,或推薦給折彥沖作參謀,或留在帳下任用,大多數都能做到人盡其才,因此他從顯州走到大定府,一路提拔的人不計其數,所以只一月間舊遼中京道便都轟傳道:“韓相過處,野無遺賢。”舊遼中京道一境,也賴韓昉而迅速安定。
撻懶投降以后,金國燕云軍勢全面收縮戰線,折彥沖坐鎮大定府,蕭鐵奴進兵至北安州與在密云的銀術可相持,石康也直逼到榆關關外,通過海路與塘沽相呼應。漢軍軍勢大利,但嚴冬也已到來。諸將大臣分為兩派意見,一派認為當趁著大勝之威急攻燕京,一派認為漢軍已穩操勝券不必急躁。折彥沖問完諸將后又問韓昉,韓昉道:“如今我軍雖得大定府,但眼下冰雪紛至,道路艱難,遼河之錢糧難以轉輸至此,若是急進,恐有后勤不繼之患。”
折彥沖又問大定府存糧多少,民間是否富裕等等,韓昉一聽就知道折彥沖準備因糧于本地,盤算了一下道:“秋糧已為撻懶耗去七八分,要想因糧于中京道,怕要等到來年。至于民間囤積,還是不要騷擾的好。撻懶在中京道數年,東防我遼南軍勢,西備宗翰、宗輔之叛,歷年不以通政和人為務,但以搜刮屯聚為要,至今民力甚疲。民間尚需安定,否則必惹后患。”又道:“大將軍,其實我們何必急躁?如今之勢,金人已是強弩之末,四面受敵,我軍便是穩扎穩打,困也將他困死了。宗翰、宗輔之根本在燕京、大同,糧草離前線甚近,我軍在大定府,若是數百里奔襲,糧草既缺,路途又遠,如非天助,恐無勝算。再說我軍大勝來得甚快,如今河東、陜西方面也不知是否已經清楚我們的意圖。若是消息阻隔,彼此耽誤,便不能收取四面圍攻之勝算。內外種種均非進軍之利,何不坐待來年?”
折彥沖嘆道:“我擔心的,就是拖得太久,宗翰他們有了準備,那時再要打下燕云就難了。”
韓昉道:“從打下會寧到現在已有數月,宗翰、宗輔早該得到消息了,他們雖然來不及向東北增派援軍,但料來在燕云的防范應該已經展開。便是此刻進兵,也未必能收奇襲之效。”
不久遼陽府傳來消息,卻是大雪阻道,運糧頗難,楊應麒也勸折彥沖謹慎,折彥沖這才按下一鼓作氣覆滅金國的打算,命各路將帥好生經營,勿要被金軍踏雪所破。
但命令才傳出,漢軍在北安州的部隊便遭到了銀術可的奇襲,蕭鐵奴見戰事不利,一把火將北安州給燒了,領軍退至澤州,同時傳書各地警告各處戒備。大雪之中道路難行、后勤不繼是金漢雙方要共同面對的苦難,銀術可的奇襲部隊在中京道境內得不到補給,只要再次退回長城舊址以南,防守密云、遵化一線。
折彥沖擔心雙方竟然在這里長期僵持,韓昉便建議用計。折彥沖道:“如今彼此防范正嚴,如何用計?”
韓昉道:“上上之策,乃令人明知而不能防,此為直探死穴之策。”
折彥沖便問金軍有何死穴。
韓昉道:“宗翰、宗輔雖然足智多謀、勇猛善戰,但無可救藥之死穴也多。身在客地,老巢已失,此其第一死穴;燕云非其本土,漢兒多、契丹次之,女真最少,此其
第二死穴;東北已為我所有,女真疆土不過舊遼西、南二京,燕云之士人無不知天下必屬漢,殘金必覆滅,甚至在女真人中,只要不是姓完顏的也多知歸漢無妨,守金必亡,此其第三死穴;吳乞買一死,金人無君,宗翰、宗弼各不服氣,此其第四死穴。金軍有此四大死穴,縱然有雄兵百萬、山河之險亦斷不能久守燕云,我若能因勢就利而用謀,則宗翰、宗望之滅亡亦不過反手之事!”
折彥沖大喜道:“公美所論,與應麒略同。”便命各軍固守城池以待來春,許韓昉便宜行事。
這時燕云士人大多早懷異心,見了韓昉在中京道的舉措,都知道這個副總理大臣手握大權,紛紛與之暗通款曲。這種事情人人都做得絕密,但因為干這種事的人多了,慢慢就形成了一股大家心照不宣的潛流。
塘沽離燕京最近,對燕云的風聲反應最為迅速,冬至還未到,塘沽的說書人便都已在笑談燕云的官場,其中一個說書人編了趣談,講一個人到市集買“燕云冠”(冠通官),負責買賣的中間人問買冠人是要買今年的“冠”,還是要買明年的“冠”,那買冠的人便問有什么差別,那中間人說要買今年的冠,可以直接去燕京找姓完顏的,要是想買明年的冠,那就得去大定府找姓韓的,那買冠的人又說他要買的是燕云的冠,不是大定府的冠,那中間人就笑道:“你怎么這么癡!明年的‘燕云冠’早就都揣在那姓韓的手里了!”
從西邊輾轉東歸的陳楚到達塘沽時聽到這個趣談后哈哈大笑,扔下幾個茶錢,便朝副總理大臣陳顯的府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