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出大新聞了!
不是皇帝駕崩了,不是蔡京翹腿了,不過卻比這兩件事情更適合作談資:汴京七十二正店之冠、以美酒佳餚名揚天下的麒麟樓居然連續三天不做生意!
酒客們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豪富雄賈,到了麒麟樓無不被緊閉的大門擋了駕!門外寫著幾行字,大意是:本樓已被貴客包了全場,在包場期間,恕不接待其他客人。
隔著門細聽,果然裡面傳來陣陣絲竹管絃之聲,知道內情的人更透露:炮製美食的豬羊魚肉、海味山珍這幾天都流水價運進麒麟樓的廚房!顯然麒麟樓並不是不做生意,而是在做大生意!
可誰有本事包了這汴京第一樓呢?要知道麒麟樓的酒食是出了名的昂貴!包一間閣樓一天一夜,就能叫一家中戶破產!而麒麟樓的樓閣明暗相通,外人只能計算出有幾口天井,卻沒人算得出有多少房間!是什麼樣的人居然這麼豪氣,居然把整座麒麟樓一包就是三天!
無數地痞無賴、閒夫閒婦四處打聽,可麒麟樓的夥計丫鬟歌妓廚子都口緊得很,據說大掌櫃周小昌已經放話:“誰敢說出去一句,馬上除了他名,亂棍打出!”事情居然這般神秘,更惹得汴京無不矚目!
“這個豪客,究竟是誰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終於有人從一個一時口快的廚子那裡得到了一點兒實信:“什麼東西!明明只有一個人卻要擺上一百個人也吃不完的東西!作孽!”
一個人!只來一個人便包下了整個麒麟樓!這是怎麼樣的豪奢!
有人說,那一定是朝中大臣,說不定就是蔡京!可是在麒麟樓被包的那段時間裡,分明有人不止一次地看見蔡京在家裡會客呢。
那難道是童貫?可童貫來包場,一定是大開麒麟樓中門,三軍開道,儀衛滿街,滿朝文武羣來敬酒,絕不會搞得這樣鬼鬼祟祟!
那麼,究竟是誰?忽然,大家想起了一個人!也只有那個人,纔有這麼大的面子,這麼大的手筆,讓麒麟樓的老闆舍下無數熟客去奉承!也只有這個人,纔有關門閉戶、不讓人家知道的理由!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當今聖上!”
無數人肚子裡這樣猜測著,卻沒人敢說出來。
有幾個脾氣大的豪客看不得麒麟樓的大門不向自己開,好幾次有人就想砸門衝進去,卻都被好心的朋友勸住。理由是:“萬一裡面是那位,怎麼辦?”
就這樣,汴梁百萬居民的好奇心被足足釣足了三天,到第四天,麒麟樓忽然重新開門做生意了,上午大家都還不知道,但消息一傳開,熟客生客便都蜂擁而至!還沒中午就把麒麟樓擠得水泄不通!
食客們來到都不是來吃東西的,點菜點酒,聽歌看舞,到頭來都是要問個究竟:“這三天包場的究竟是誰?”
每一個歌妓和跑堂都千篇一律地回答道:“是我們周老闆的一位遠親。我們也不清楚。”
遠親?誰信!
再逼問,終於有歌妓道:“其實什麼人也沒來!”
什麼人也沒來?那爲什麼麒麟樓的歌妓個個臉上沒精打采?昨晚都幹什麼去了?
知情的人都不敢透露,透露的內容都沒人信。在這種神秘感的召喚下,麒麟樓的生意足足火了三天!周小昌的對手都滿肚子惡毒地咒罵著:這幾天他們的生意一落千丈。精明的人都計算著:就算那三天周小昌真是白擺宴席,接下來這三天他也都賺回來了!
終於,開始有人懷疑這一切都只是周小昌的一個局。不過真是這樣麼?
第四天晚上,麒麟樓迎來了一位身著道裝的客人,她從偏門入,登樓入閣,都有掌櫃親自接待。酒嗅過兩嗅,周小昌便入閣來幫襯。
李師師未喝酒卻臉有酒暈,似是喝過了來,一見面指著周小昌道:“大掌櫃,三日前來的卻是哪位貴客?”
周小昌笑道:“這個,卻不好說。”
李師師薄怒道:“對旁人說不得,對奴家也說不得麼?”
周小昌一看李師師身邊的老鴇丫鬟,李師師示意讓她們出去後,周小昌一指頭頂,說道:“不可說。”
李師師冷笑道:“別人猜是那人,我卻知道斷然不是!”
周小昌奇道:“花魁娘子爲何如此有把握?”
李師師似覺失言,掩飾道:“當今天子何等聖明,哪裡會幹這等事情。奴家因此得知。”不讓周小昌追問,逼著道:“快說快說!究竟是什麼人!”
周小昌擺出一幅苦笑來:“其實沒人!這整件事情都是我做的局。”
“你騙得別人,騙不得我!”李師師說道:“那天我倆話說的正好,忽然劉掌櫃來,和你耳語兩句,你臉色就變了。汴梁溫柔鄉的人都說什麼來著?‘易揭泰山皮,難看周老闆真臉孔’。可那天你居然露了馬腳,可知你心中驚駭非常。”
周小昌笑道:“花魁娘子又焉知我那臉色變不是作假?”
李師師酒紅飛雙靨,笑道:“我自然知道!你臉色一變之後,話也說得不爽快了,支吾兩聲就走,以前從未見你這樣的。後來奴家左等右等,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你出來。因奴家當時有事要勞煩你,所以便讓人去催,誰知道他們竟然都見不到你!第二天麒麟樓便不做生意了——種種跡象湊在一起,周大老闆還要奴家相信這三天包場只是一個空局?”
周小昌嘆道:“花魁娘子長的一副七竅玲瓏心!心思如此縝密!可惜不是男兒生,要不然那真科場狀元也逃不過娘子掌心裡去!”
李師師道:“少兜圈子!快講,那天來的,究竟是誰!”
周小昌滿臉的爲難,終於被逼不過,說道:“好吧,既然已經被李行首窺破了機關,那我也只好告知。那天來的客人是我的大恩公。”
“恩公?”
“對!”周小昌道:“若沒有他,我便沒有今天。至於他的來歷,我實在不能說了。當初我曾對海發誓:若泄漏了天機,就請他老人家把我頭頂的聚寶靈光收回!”
“天機?聚寶靈光?”其時整個汴梁民間道教十分鼎盛,李師師也是深受影響,被周小昌一“啓發”,腦袋活絡起來:“莫非你說的這個客人是神仙不成?”
周小昌張大了嘴巴,滿臉驚訝之色,卻拼命搖手道:“李行首,不可說!不可說!”
忽然間,琉璃罩內的燈竟無風自滅!李師師吃了一驚,大叫一聲捂住了臉!
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李師師大著膽子從指縫中窺看,只見周小昌直挺挺跪在牆邊磕頭。牆上一個窗戶大開著,外邊煙雲繚繞,半明半滅中一個白衣童子凌空走近,從窗戶中跳了進來,指著周小昌道:“你做的好事!天機既然泄漏,這靈光我便收回了!”
周小昌連連磕頭,求“仙童高擡貴手”!
那童子卻不理會,便往周小昌頭上伸出手去。本來周小昌頭上什麼也沒有,但那童子的手一個虛晃,便憑空“摸”出一團光亮來,閃了兩閃那光便不見了。周小昌哭喪著臉,卻不敢再出聲。
李師師見那童子長得十分俊俏,不像妖魔鬼怪,在煙雲繚繞中真是神仙般少年!心道:“難道還真是神仙?難怪這周老闆這兩年發家發得這麼快。汴京七十二正店,沒有一家是像他這樣一年間便做起來的!原來是有神仙庇佑他。”
捂住雙眼的手漸漸放開,聽那童子只是不停地責備周小昌,卻沒有傷害別人的意思,便大著膽幫周小昌求情:“這位仙童,周老闆並非故意泄漏天機,卻是奴家胡亂猜測所致,不知能否……”
她話沒說完,那童子已經厲聲喝道:“何方俗人,敢來求情!”李師師嚇得不敢開口,那童子卻忽然頓住,凝神側耳,似乎在聆聽著什麼,但李師師卻什麼也聽不到。過了一會那童子道:“原來李行首是家師朋友的相識,方纔卻是唐突了。”
李師師大奇道:“尊師好友?仙童的師父在塵世間也有朋友麼?”
那童子哈哈一笑道:“蓬萊中人,結交的自然是天上好友!”
李師師更是奇怪:“天上好友?那也是神仙了?奴家流落風塵,哪裡認得什麼神仙?”
那童子笑道:“師父說認得,那便是認得。罷了,周小昌,你好福氣,有李行首求情,這靈光便再讓你留多十年!”如之前一般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道光華來往周小昌頭頂一晃便消失了。
李師師看得驚奇,卻聽那童子對自己說:“家師讓我傳話:他日遇到那位仙侶,記得讓他履約。”
李師師奇道:“什麼仙侶?履什麼約?”
那童子道:“三十六年前那位仙人路過蓬萊時,家師曾設下人蔘果宴,席間相得甚歡,那位仙人離開前曾經許諾,異日要設仙桃宴回請家師,誰知他尚未履約便奉天帝旨意下凡,這事情就擱下了。所以家師便要你轉告那位仙人:莫要忘記六十年前之諾。”
李師師越聽越奇:“三十六年前?那時候奴家還沒出世呢!再說奴家又哪裡認得什麼仙人!”
那童子卻不再說話,擺了擺手,便不知從哪裡飄來一陣煙霧,將他身形遮住。煙霧散盡,他的人已經在窗外,凌空遠去。李師師要近前看時,那兩扇窗戶忽然砰的一聲自己關上了。李師師嚇了一跳,以爲這是仙家神通,再被周小昌一喝:“李行首!不可唐突!”便不敢去碰。
周小昌恭恭敬敬向著窗戶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來向李師師施禮:“多謝李行首,讓周某人多留十年財運。”
李師師被眼前的奇事打動,又被周小昌的行動感染,便也恭恭敬敬地朝窗戶方向行禮。禮畢,問周小昌道:“方纔所見,究竟是何方仙童?這位仙童的恩師又是哪位仙人?”
周小昌苦笑道:“方纔的事情李行首又不是沒見到,何苦再來逼我?與其問我,不如問行首的那位仙人朋友。”
李師師笑道:“我哪裡來的仙人朋友?”
周小昌忽然咦了一聲,眼光落在窗戶下面的牆根,李師師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雪也似的紙,竟不知是哪處州縣所產,李師師拾起來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個“趙”字,掩住了櫻桃小嘴,一幅恍然的神色,卻不說什麼,只是將紙疊起,收入袖中。經此一事,兩人酒也不喝了,李師師告醉回去,周小昌也不挽留。
花魁離開後,周小昌快步來到另外一個房間,房內坐著楊應麒,方纔出現的白衣仙童則站在旁邊,不是林翼是誰?
周小昌稟告道:“七將軍,一切順利。”
楊應麒問道:“她看到那個字後是迷惑不解狀,還是恍然大悟狀?”
周小昌道:“恍然大悟狀。”
楊應麒舒了一口氣道:“很好,很好。那這齣戲就可以繼續演下去了。”
林翼問道:“那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是她一個恩客的姓!”楊應麒道:“來汴京後我一直沒聽過這個傳聞,還怕他們還沒勾搭上呢,現在是不用擔心了。”
林翼又問道:“那個姓趙的是什麼人?爲什麼你知道他們倆會勾搭上?”
楊應麒笑了笑卻不回答,對周小昌道:“下次若她有意求見我,你可作爲難狀,推她兩推‘勉強’答應她。至於地點……就上她家去。”
周小昌這時已經知楊應麒並非真要去嫖娼,問道:“七將軍,你要見的,莫非其實是李師師的那個恩客?”
楊應麒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奇了?莫非是受了林翼的影響?你可不是他!很多事情不當問的。”
周小昌一聽忙斂容道:“是。”
楊應麒又道:“李師師的這位恩客比她還迷信,聽說此事絕不會不聞不問。不過這事不急,只要是安排在楊使者離開汴京前就好。時間你自己把握吧。”
楊應麒離開後第三天,李師師便又來找周小昌。周小昌仍把她安排在那晚“遇仙”的那個房間。李師師吃著小食,似乎盤算著如何開口,擡頭望了一下那晚“仙童”來去的那扇窗戶,才發現牆上的窗戶有些奇怪!她走到牆邊親手摸了,才發現那扇“窗戶”竟然是畫上去的!對於遇仙的事情更加堅信。
李師師卻不知道這堵牆也是她那晚走後周小昌連夜換的。看著李師師入了圈套,周小昌暗暗得意,只聽她低聲下氣道:“周大掌櫃,那晚的事情,奴家回去後左思右想,實不願就此與仙緣失之交臂。奴家仙緣不及周大掌櫃,不知周大掌櫃能否代爲引薦?”
周小昌臉上變色:“李行首!在世俗裡周小昌是個腰纏十萬貫的富翁,但在仙家眼裡,周某人卻算得什麼!能得仙人垂青賜我靈光已屬難得,至於引薦云云,周某人哪裡有那資格!”
李師師黯然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麼?”
“這個……也許……”
李師師見周小昌欲言又止,忙道:“周大掌櫃是不是有辦法?若有辦法,還請萬勿隱瞞!事情若成,奴家另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