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冬的金漢戰(zhàn)爭,與其說是大金政權(quán)在與漢部斗,不如說是宗望在與漢部斗。吳乞買在背后對宗望也算有所支持,但顯然并未出盡全力,一些用心險惡的人己在揣摩皇帝是不是打算利用平漢戰(zhàn)爭來削弱二房的實力。至于宗翰,他始終在“武力平漢”與“以漢治漢”之間徘徊。現(xiàn)在平滅漢部對他來說未必有好處,但長遠來講,任由漢部發(fā)展還是有隱憂的。
從開打到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時間并不長,但戰(zhàn)況卻相當慘烈,宗望和漢部雖然都還沒傷到根本,但通過這次遼口攻防戰(zhàn)卻同時對對方的戰(zhàn)力有了新的了解。宗望在劉彥宗等人的勸導下終于也開始扭轉(zhuǎn)一開始的心思,打算和漢部和談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吳乞買和宗翰都己經(jīng)開始打起了退堂鼓,而如果沒有這兩派的全力支持,要打下漢部根本無法實現(xiàn)!
可是,和談的條件到底該怎么提?解除漢部武裝己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雖然漢部愿意繼續(xù)承認大金的宗主地位,但這無論對宗望來說還是對吳乞買來說都遠遠不夠。而楊應麒希望迎回折彥沖的條件,吳乞買和宗翰等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滿足他。
持續(xù)了半個多月的遼口攻防戰(zhàn)終于停了下來,金軍從日以繼夜的攻城策略轉(zhuǎn)變?yōu)楹翢o意義的圍城策略——對一座有后門的城池進行圍堵,根本沒法削弱城內(nèi)守軍的戰(zhàn)力和士氣!所以說好聽是圍城,說實在話就是宗望己經(jīng)放棄攻城戰(zhàn)了。
“報!諳班的隊伍到了!”
斜也終于到了,和他一起到來的還有折彥沖和蕭鐵奴。宗望向宗固等打聽折彥沖的情況,聽說他起居飲食無不正常心中暗暗稱奇。他有心召蕭鐵奴問遼商虛實,結(jié)果蕭鐵奴還沒到,盧彥倫便先來見宗翰,一見面就責宗翰不守前約宗翰當初許下的諾言根本就是默認了不會在伐宋之前侵擾遼南。
宗翰這時哪里還把蕭鐵奴和他的文官放在眼里?聞言冷笑道:“這是大金幾位勃極烈的決定,豈是爾等所能與論!”
盧彥倫道:“國相,所謂人無信不立,六將軍作出這么大的犧牲,連叛徒的名也背了,國相和二太子卻過河拆橋,未免令人寒心!”
宗望在旁淡淡道:“寒什么心!等打下了遼南,仍封你六將軍為遼南都統(tǒng),統(tǒng)治遼口、津門。”
盧彥倫道:“打下來的遼南,那也是一個破爛了的遼南,六將軍要來何用?”
宗望哈哈大關(guān)道:有沒有用是蕭鐵奴的事,你回去告訴蕭鐵奴,叫他好生磨礪兵器,明日便去攻域,攻下了r遼口,我再奏請皇上給他升官!”
盧彥倫臉色微變道:“二太子,你開什么玩笑!讓六將軍去攻打遼口,那將來他還怎么回漢部去?”
宗望冷笑道:“回漢部?他還想回漢部?”
“當然!”盧彥倫道:“六將軍一直在大金軍伍中‘委曲求全’,為的就是救大將軍回去……”他忘了宗翰一眼道:“國相,事情本來該這樣的,不是么?”
宗翰沉吟不語,盧彥倫又道:“遼口戰(zhàn)況,我們己有耳聞。攻城之事,也非我六將軍所長。如果是大金六萬大軍也攻不下的城池,派六將軍這兩三千人馬去打又有何用?”
宗望淡淡道:“那也要打過了才知道。”
盧彥倫咬了咬牙,憤然道:“國相,這……這不是要借刀殺人么?難道大金真要滅我蕭字旗么?”
宗望斜眼望他,冷笑道:“便是又如何?”
盧彥倫對宗翰道:“國相,你也是這般決定么?”
宗翰沉吟道:“你們六將軍賣給我們的東西,如今我們己經(jīng)不感興趣了,接下來你們要想保命,要想富貴,便要看你六將軍還能賣給我們什么了。”
“這……”盧彥倫心頭氣憤,卻也無奈,終于道:“好!好!我這便去跟六將軍說,然后再來回復國相和太子。”
宗望冷笑道:“你不用來了,有什么話,讓蕭鐵奴親自來請命!”
盧彥倫出帳之時,斜也剛好掀開帳門進來。兩人見面,盧彥倫俯身行禮,弓著腰去了。
宗翰和宗望都來和斜也見禮,斜也坐了主位,頗為不滿道:“小四,遼口怎么還沒打下來!四哥那邊可催得要命啊!”
宗望黑著臉,說道:“明日還請五叔親自指揮攻城-五叔神威無敵,這遼口城定可一戰(zhàn)而下!斡離不帶領(lǐng)平州軍馬南下打津門去,且看我們誰先得手。”他說這樣的氣話分明是跟斜也抬杠。
斜也一聽大怒,喝道:“小四,你這是什么話!折彥沖沒尊卑,你也沒個尊卑了么?”
宗翰不愿看到兩人弄得太僵,在旁勸解,又道:“五叔,這一路上折彥沖和蕭鐵奴可還老實?”
斜也道:“都老實。蕭鐵奴也就算了,畢竟是叛了主的狗,除了向我們要肉吃他沒其它路子了,不老實還能怎么樣?倒是彥沖,嘿!被我們拘押起來居然還這么沉得住氣!這段時間我去看過他幾次,勸他寫信讓漢部投降,你猜他怎么說?”
“怎么說?”
斜也道:“他竟然說:等到了津門,看見楊應麒的首緩,他自然會傳令漢部投降!’
宗翰和宗望對視一眼,宗翰道:“遼口的戰(zhàn)況,他知道么?”
“應該不知道。”斜也道:“這段日子外來的人我們誰也不讓彥沖見,就蒲魯虎和安塔海那兩個小畜生服侍著他。哼!提起這兩個小畜生我就來氣!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姓完顏的!”
宗翰指著遼口道:“阿虎也姓完顏,如今正在城內(nèi)磨刀準備和我們拼命呢!”
斜也道:“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哪里還能指望?如今我們拿了折彥沖,漢部的人竟然也不降!哼,待我明天綁了他到城頭去,看阿虎這忘了祖宗的女人動不動心!”
宗翰皺眉道:“綁了折彥沖去喝降……未必有用。”
“沒用?”斜也道:“如果真的沒用,那就把他殺了!”
宗翰嘆道:“要真這樣,那我們這次忙活豈不是白白送給漢部一個造反自立的借口?”
斜也冷笑道:“他們現(xiàn)在還不是造反么?”
宗翰不語,宗望道:“綁折彥沖到城頭喝降的事,太過下作。如果阿虎不在城內(nèi),也許有用。但她在城內(nèi),恐怕反而無用。”
斜也奇道:“這是為何?”
宗望道:“如果城內(nèi)只有曹廣弼或者楊開遠,他們怕背上逼死兄長主公的惡名,或許會被迫降服,如果他們不肯屈服而導致折彥沖被殺,漢部內(nèi)部也會因為懷疑他們存心奪位而人心思變。但阿虎是彥沖的妻子,若她忍得下心來不屈服而任由我們在她面前殺了折彥沖,那漢部上下不會對她生疑,只會因此而加深對我們的痛恨。”
斜也道:“我就不信虎女忍得下這心!”
宗翰嘆道:“她若是為了丈夫而投降,如何向漢部軍民交代。在那種情況下,她便是忍不得心,恐怕也沒辦法開城投降吧。阿虎畢竟是個性烈的女子,或許會被氣瘋氣死,但要她屈服卻不容易。”
斜也喝道:“這么說來,我們拿了折彥沖到底有什么用?”
宗翰與宗望聽到這句話都感郁悶,按理,他們拿住了漢部的元首應該占盡上風才對,但隨著事情的演變竟然會出現(xiàn)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真是始料未及。
就在這個時候,帳外來報:蕭鐵奴到了。
蕭鐵奴按劍而入。
他進來之前不肯卸下兵器,斜也等雖然不悅,但心想他孤身前來也起不了什么風浪,便許他帶劍入內(nèi)。
面對大金三巨頭,蕭鐵奴環(huán)視一眼,屈膝有禮,眼神中卻絕無半點畏懼。
宗望淡淡道:“明天攻城的事情,你準備好了么?”
“攻城?”蕭鐵奴問道:“攻什么城?”
宗望冷笑道:“盧彥倫沒跟你說清楚么?我打算讓你作為攻打遼口的前鋒,好好干,等你成就了這份大功,到時候我們自會向皇上為你請功。”
蕭鐵奴笑道:“攻打遼口?二太子開什么玩笑!我是漢部六將軍,怎么能去攻打遼口?”
“漢部六將軍?”
斜也、宗望和宗翰一聽哈哈大笑,宗望道:“難道你還想回漢部么?”
“回漢部?”蕭鐵奴道:“我從來就沒離開過漢部,怎么回去?”
宗望冷笑道:“你背叛了折彥沖,還想回去?”
“背叛?”蕭鐵奴睜大了眼睛,忽然笑道:“原來你們誤會了。”
“誤會?”斜也喝道:“什么誤會!”
蕭鐵奴道:“你們說我背叛我大哥?這是從何說起?漢部上下,對我大哥最為忠心的莫過于蕭鐵奴!我怎么會背叛他?”
斜也冷笑道:“你沒背叛折彥沖?哈哈!卻不知道是誰把折彥沖送到我們手上的!”
蕭鐵奴瞄了斜也兩眼,眼神中半點敬意也沒有,說道:“諳班縱橫數(shù)十年,到老怎么糊涂了?你們能拿住我大哥,不是因為你們高明,更不是我背叛,我大哥現(xiàn)在在你們手里,只是因為他自己要來罷了。”
“什么!你說什么?”斜也瞪大了眼睛,哪里肯信!
蕭鐵奴道:“我說我大哥是自己要來的,什么背叛云云,根本就是扯談旦”看了宗翰宗望一眼道:“難道兩位也沒發(fā)現(xiàn)么?”
宗翰聽得臉色鐵青,宗望冷笑道:“他自己要來?來干什么?來被我們殺么?”
蕭鐵奴笑道:“殺?如果要殺,你們干嘛不早點動手?干嘛要等到現(xiàn)在?說白了吧,現(xiàn)在殺我大哥,對你們根本就沒好處!嘿!漢部里面別人不說,但大嫂和老七對大哥如何你們想必清楚。如果你們殺了大哥,那不但會令大金從此信義盡失,而且還會惹得應麒發(fā)了瘋般來復仇!現(xiàn)在遼口有大嫂在,津門又有大哥的兩個兒子在。如果大哥被你們處死,他就是以漢部開部元首的身份為漢部殉部,對于部民的號召力將會空前強大!甚至大宋的士子也會因他捍衛(wèi)華夏而感念他!這等公議之下,就算大哥死了,大嫂和允文允武的地位也將難以撼動!老七擁護他的老婆兒子,絕對能把漢部團結(jié)成一塊鐵板。屆時漢部憤而自立,便是以天地間最順之名義自立!自立后再以復仇為名反撲大金,嘿嘿!那場面恐怕壯觀得很。
斜也聽得呆了,聽到后來忍不住跳腳咆哮,怒道:“好!你們找死,我這便成全你們!
宗翰臉色也極為難看,卻還保持著理智,拉住斜也,問蕭鐵奴道:“折彥沖真敢如此?那他也算大膽了!可惜這計謀也可笑得緊!就待我們殺了他之后再將他的奸謀公諸于眾,看他的奸謀能否得逞!”
蕭鐵奴笑道:“說啊說啊,你們盡管說去,看看天下誰會信你!反正出了這帳門,我是不會承認的。”
宗望陰著臉道:“聽你這么說,楊應麒也不知道這事?”
“他當然不知道。”蕭鐵奴道:“他要是知道,哪里肯放老大來?”
宗望道:“那你們又怎么知道沒了折彥沖漢部不會亂?”
“我們也是在賭啊。”蕭鐵奴嘆道:“這么危險的賭局,也就老大敢開。嘿嘿!佩服佩服!”
宗翰冷笑道:“彥沖這么做,對他自己有什么好處?我就不信他會君子到為了別人卻死。”
蕭鐵奴淡淡道:“老大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有興趣的話你可以卻問他。”
宗翰又道:“那你呢?你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蕭鐵奴笑道:“我?我也沒能得到什么好處。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老大對我的絕對信任。”
“絕對信任?”宗望冷笑道:“一個死人的絕對信任,有個屁用!”
“嗯,他要是死了,那確實沒什么用。”蕭鐵奴道:“但萬一他沒死,那就有用得很了。嗯,這個賭局對我來說也危險得很,不過老大的命怎么說也比我值錢不少吧,他都敢賭了,我要是不敢跟著下注,未免太遜。”
“你說的不錯。”宗翰哈哈笑道:“你的命,確實沒彥沖值錢!我們暫時還不想殺彥沖,但是殺你,卻和捻死一只螞蟻沒什么區(qū)別!”
蕭鐵奴竟然毫不害怕,反而點頭道:“不錯,殺了我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也沒什么好處,對么?其實我覺得有些奇怪,粘罕兄你向來是很實在的人,怎么忽然變得和斜也大叔這般沖動?其實大哥這么做對你未必有壞處!對了,剛才小四哥問我大哥要來干什么,我還沒回答呢!粘罕兄你想不想聽聽?”
宗翰沉著臉道:“彥沖他到底想怎么樣?”
蕭鐵奴緩緩道:“我大哥要做的,其實很簡單!一句話:他想在不伐宋的情況下和國主、粘罕兄、小四兄取得和平。代價就是用他本人來做人質(zhì)。”
“和平?”宗望大笑道:“仗都打到這份上了,還怎么和平?”
“和平?”宗望大笑道:“仗都打到這份上了,還怎么和平?”
“正因為仗打到了這個份上,所以才能和平!”蕭鐵奴道:“遼口的事情,甚至拉林河的事情,其實我都有所耳聞!這仗再打下去,大金就算不亡國也得四分五裂,我漢部就算不滅部也得元氣大傷!因為這仗我們都打得起,輸不起,所以才可能和平啊!”
宗翰聽到這里忽然低下頭去,蕭鐵奴繼續(xù)道:“現(xiàn)在雙方看似欲罷不能,但其實都有各自的忌憚!別人不知道,但我卻曉得,大嫂和老七最怕的就是你們惱怒起來真把大哥給殺了!大哥雖是漢部的元首,可漢部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所以你們要想大嫂或者應麒當著大伙兒的面開城投降他們是做不到的——因為那樣他們將沒法向部民交代!但同樣的,如果有人為了勝利而逼死大哥,那么那人不但沒法向部民交代,還會招來大嫂和應麒的嫉恨。所以你們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我大哥的性命還掌控在你們手里,漢部便不敢發(fā)動主動攻擊。因為無論是大嫂還是應麒都不敢冒著害死大的危險偷襲會寧的。所以只要你們控制了我大哥,而應麒又控制著漢部,漢部就會老老實實做大金的屏藩——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宗望盯著蕭鐵奴,忽然冷笑道:“我知道折彥沖為什么把你帶出來了。”
蕭鐵奴一怔道:“為什么?”
宗望笑道:“為什么?那還不明白么?漢部最有可能置他生死于不顧的人就是你!難道你還真以為他是信任你才讓你干這事的?”
蕭鐵奴臉色微變,隨即道:“宗望!你少來離間我們兄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