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聲而來的, 是一個身量很矮小的男子。他佝僂著背,像是一個老人。他慢慢走過來,接過晶體的一霎那, 南宮思雨看清了他的容貌, 當即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男人, 竟然沒有臉。
她不敢多言, 因爲巫馬心璃當年,也一定見過這樣的人,只是當年她封印在她體內(nèi)的記憶只關(guān)於她和狐仙大人。至於這號人物, 南宮思雨並沒有印象。
和逸沒有察覺她些微的異樣,吩咐道, “去東海。”
鷹奴俯了下身, 準身走了出去。
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 和逸的眼神已是一片溫柔,“放心, 自會有高人救她。”
東海?高人?這,會不會與東海海凝珠有關(guān)?南宮思雨壓下疑惑,勾起脣角,完美的笑容綻放開來,“我信你?!?
和逸, 沒有必要也不會欺騙她。雖然他不愛蓮沛, 至少感念她救醒了他, 還照顧了他三百年。
南宮思雨對和逸的心性越來越疑惑, 世人皆言他殘暴嗜殺, 野心勃勃,可是這幾天的相處, 他的身上,根本不見一絲殺氣,除了剛纔對蛇妖,只是,那不過是樹立威信而已吧。
簡歌見已無事,福了福身子,“簡歌告退。”
和逸揮揮手,眉宇間有些不耐。這個蛇妖,是有些麻煩的。
誰知南宮思雨突然尖叫一聲,竟然一下子跳上青玉牀,“蛇!”
原來簡歌轉(zhuǎn)身之時,一條碧綠色的青蛇從她袖中鑽出,向南宮思雨襲來。
那個瞬間,她似乎回到了羽化仙考試之時,那一次與羣蛇的親密接觸,她始終逃避想起,卻一直不曾忘記。
那是她的劫難,就算當時看透了生死,如今,恐懼仍然存在。甚至比當時更加劇烈。她終於明白,爲什麼羽化仙廢除他們的考試記憶,因爲這樣的體會經(jīng)歷,是一輩子都沒有辦法逃開的噩夢。
紫色的光芒一閃,青蛇消失無蹤。
南宮思雨兩腿一軟,跌坐在青玉牀上,止不住地顫抖。
簡歌驚慌著跪下來,“簡歌一時不慎,衝撞了狐後,簡歌知罪。”
和逸沒有說話,石室裡紫色的光芒逐漸蓋過了青玉的色彩,越演越烈,光暈以和逸爲中心,向四周擴散。
簡歌看見那片紫色越來越近,撲倒在地,求饒不止,“狐王饒命??!饒命啊!”
光暈沒有停止移動,一點點來到她的身邊,接觸到她衣角的那一刻,她整個身子立即僵直,瞬間凝成冰塊,再也無法求饒。
這一切並沒有到此結(jié)束,紫色的光芒從冰塊中透出來,一聲聲巨響,凍著簡歌的冰塊竟然碎裂開來,身體四分五裂。帶著她驚恐表情的頭顱“咕?!币宦暆L了下來。
轉(zhuǎn)瞬之間,冰塊又全部消失,她的外表鮮活如初,只是碎裂的肢體斷裂處沒有一絲血液。
更令人驚訝的是,她沒有死,還沒有死!
她的眼珠還在轉(zhuǎn)動,嘴脣顫動著開合著,“饒……命……”她原本甜美的聲音已經(jīng)不再,沙啞的帶著金屬劃動感的聲音刺得人耳朵發(fā)疼。
和逸冷冷地看著她,“我不是饒了你的命嗎?你死不了的!”
南宮思雨早就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驚地癱軟在和逸懷中,此時她勉力擡起頭,直直地看著他瞳孔中自己慘白的臉,“和逸,讓她死吧……”這樣活著,比死,痛苦千倍萬倍??!
和逸點點頭,衣袖一揚,石室裡,再也不見蛇妖的影子。
那個方纔還站在這裡活生生的生命,受盡折磨之後,已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彷彿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南宮思雨終於見識到和逸的可怕,他方纔與她癡纏的溫柔似乎還在眼前,他就以如此殘忍的手法折磨一個爲他盡心盡力的屬下,不能不令她心寒。這就是,她差點下定決心要想辦法和他永遠在一起的人嗎?這就是,在她和巫馬心璃眼中心裡那個狐仙大人嗎?
她突然明白,和逸的嗜殺只對巫馬心璃是個意外,而除了她,他誰也不會在乎,對誰都不可能手軟,即便,是爲了保護她。
她突然真切地意識到,她和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的交集,不過是一個僞裝了的身份。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巫馬心璃的消失是因爲她的存在,那麼她的下場,只會比簡歌悲慘一萬倍。
她不敢去想象,如果失了和逸的愛和信任,她還可以在這裡存活多久?
她顧不得了,她想立刻結(jié)束這一切。
和逸輕輕地扶過她的臉,讓她看著他恢復(fù)笑意和溫柔的眼睛,“心璃,你怎麼了?嚇著了嗎?”
南宮思雨勉強回過神來,“許久沒見過這樣的,是有些不習慣了。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她驚擾到你,就罪無可恕!”和逸的眼中是不可置疑的威嚴,轉(zhuǎn)而又柔和下來,“不要爲這些不相干的人不開心?!?
不相干的人?是啊,本就是如此,爲了太多不相干的人,她的愁苦愈加多了,她到底,爲誰辛苦爲誰甜?
“只是,”和逸的鳳眸閃耀著鋒芒,直刺向南宮思雨德爾眼睛,“你什麼時候開始怕蛇了?我記得,巫月族的毒物是不少的吧?!?
南宮思雨的心頓時漏跳半拍,他起疑了!她怎麼忘了,巫月族秘術(shù)蠱毒甚多,巫馬心璃怎麼會怕蛇。當下也來不及多想,幸虧平日裡與子車聆鬥嘴鬥慣了,腦子也就活絡(luò)些,靈機一動,這才笑道,“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啊。在西南還沒當上聖女的時候,曾經(jīng)被蛇蠱反噬過,叫那竹葉青咬了一口,要不是族中長老相救,我命都沒了。至今看到青蛇都心有餘悸呢!”言罷眉目低垂,似有萬般委屈不能言說。
和逸看著她那個樣子,心早就軟了,哪裡還會再問。
畢竟,她的一顰一笑,都是她的樣子。
見和逸沒有再多問,南宮思雨暗地裡鬆了口氣,擡起頭來,很快又是一副天真調(diào)皮的模樣,“狐仙大人,如今五大毒物也齊了。我們何時啓程去東海找海凝珠?”
“我不急,你倒是急了?!焙鸵萸謇涞捻写藭r神采奕奕,只把那一片眸光都投向她一人,“這邊還有事情要處理完,而且,去東海的時節(jié)還沒有到。”
“時節(jié)?”南宮思雨歪著腦袋,“關(guān)時節(jié)什麼事?”
和逸輕笑著將她挽進懷中,“東海海凝珠是由海神替雪山白狐一族保管的,海神與我們約定,若要取回,必須在每年的仲夏時節(jié)?!?
時下暮春剛過不久,纔是初夏,就算他如今不能使用瞬間移動,以他的功力,三天足以到達。
誰知南宮思雨一下子歪坐到他的腿上,勾著他的後頸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嬌笑道,“狐仙大人,答應(yīng)我一件事可好?”
和逸寵溺地看著她,她身上的芳香一點點透過衣衫傳入他的鼻中,方纔被打斷的熱情險些又要衝上來,聲音也帶了幾分嘶啞,“說吧。我答應(yīng)?!?
南宮思雨抿了抿脣,迎上他含著火焰的眼,“我們坐船從凌柯河一路向東,可好?”
凌柯河發(fā)源於玉寒雪山最南的一處山峰,自西北一直流入東海,常年不會乾涸。普通人乘船順流而下,大約兩個月才能到東海之濱。如若使用靈力催動船體,不過半個月即可到達,屆時已臨近仲夏之期。
如今這邊剩下之事只剩下些繁瑣小事,交由下屬處理也無不可,只是羽化仙近日除了發(fā)出對南宮思雨的誅殺令和囚禁蓮沛,並沒有任何舉動。難道他們以爲他還沒有找到一品紅,纔不急於動手?不,墨潯和鍾離纖遇不會這麼簡單。
南宮思雨見陷入沉思的和逸眉頭越皺越緊,掛在他脖子上的雙臂搖了搖,有些惱了地問,“你想什麼呢?”
和逸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嘴角勾起誘人的弧度,“ 在想,途中要帶你去哪裡遊玩。”
南宮思雨樂得起身跳起來,“真的?你答應(yīng)了?太好了!”
如果,沒有趁著所有一切結(jié)束之前,擁有一段美好的記憶,享受這片她還沒有閱歷過的大好山河,難免會有遺憾。既然已經(jīng)決定儘早結(jié)束,那麼,就讓她暫時狐貍掉自己的宿命,做一次真正的自己吧。
和逸帶著溫和的笑容看著這個在他面前爲了他一句話歡呼雀躍的女子,忽然覺得,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比不上她的笑容。他,一定要永遠保護這樣的快樂。所以,他纔要強大。
不論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後,他都要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送給她,她喜歡自由,就給她自由,她喜歡遊玩,就帶她四處遊走,她若要天下,就給她天下。
和逸,從來就不是一個貪心的人。他雖然心性狠厲陰冷,嗜殺殘忍,卻只是因爲,別人觸到了他在乎的東西。三百年前的那場劫難,如果不是因爲羽化仙的陰謀,她也不會離開,他也不會因此中了圈套。名門正派,有時候爲了一己之私,同樣會不擇手段。
只是,三百年後,他再也不會讓他們得逞,再也不會眼睜睜看她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