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zhì)子館的院子中,陽光沐浴,梧桐樹下,點點亮亮的斑駁痕跡。
梧桐樹下依舊是那張?zhí)梢危f來這躺椅還是蘇淺到了這個院子,才讓人送來的。
那時候蘇淺為了這么一把椅子,可也是費了很大的勁,只是這會看來,蘇淺沒有多大變化,反倒是這椅子變得有些蒼老,仿佛斑駁著許多記憶。
不過此刻這會躺椅的主人并沒有躺在這個躺椅上。
若是愿意順著椅子看向一直旁的梧桐樹,便能看到一個人此刻正站在樹旁,睜著眼睛認真的看著樹間爬動的螞蟻。
“一只,兩只,三只……”蘇淺百無聊賴的數(shù)著,本以為讓自己放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可真當將一切都放下,不能插手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個勞碌命,不每天忙碌著那些事情,竟是仿佛缺了水的樹葉,蔫吧了。
她每天不斷的猜想著恒兒回國可能遇上的問題,不斷的想著可能來自國夫人處的危險,又懊惱自己沒在恒兒身邊,不能保護恒兒。
這是不是就是一個母親對不能時時刻刻照顧孩子的毛躁感?
“什么時候才能回梁國呢?”蘇淺忍不住喃喃自問,看著螞蟻搬運東西的眼睛也變得更加無力。
“公主,公主……”正在這時,林音的聲音從蘇淺身后響起。
蘇淺轉身看向聲源,便見林音端著一盤點心快步的走進院子。
看著快步向自己走來的林音,蘇淺忍不住露出一絲暖意。
她回質(zhì)子館那是無奈之舉,可林音既然已經(jīng)從大牢中脫身,本應該從此隱姓埋名,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的,同呂燦一起。
偏偏在她回到質(zhì)子館的第二天,林音也被送進了質(zhì)子館,也不知道呂燦是怎么做的,竟是讓林音以新招的伺候她的小丫鬟的身份進了質(zhì)子館。
她依舊記得自己第二日看到林音時的錯愕,還有那一份感動。
便是現(xiàn)在想起來,心中還是暖洋洋的。
“公主,想什么呢,怎么又在自己笑自己了。”林音見蘇淺露出傻傻的笑容,不禁笑著調(diào)笑道。
“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竟敢這么和我說話!”蘇淺努力裝出嚴厲,只是看著林音眼中露出笑意,又不禁一嘆:“究竟是我這個公主太沒威嚴了,還是你這丫鬟太聰明,總是讓我沒有怒意。”
林音饒過蘇淺走到躺椅旁,將點心放到躺椅旁的小桌幾上,才抬頭看向蘇淺:“都不是,是公主和善,總讓人忍不住想要多親近。”
林音說到這里微微一頓,恢復認真的表情看向蘇淺:“世子又來了,公主要見嗎?”
蘇淺臉上的笑意隱去,眉頭蹙起:“他又來這里做什么。”
“世子說是來給公主看病。”林音看著蘇淺說道,只是臉上露出一絲擔憂。
自從蘇淺被迫留在隨國,她是一直陪在蘇淺身邊的人,自然也就成了最了解蘇淺心中矛盾的人。
一個曾經(jīng)不看重公主生死,欺騙公主感情的人,如何能讓人信任?即使現(xiàn)在有人可以證明,告訴公主那毒藥發(fā)作日子,并非是對方有意欺騙,而是國夫人欺騙了對方,才傳達了錯誤的答案,可之前的行為,卻依舊存在過。
她可以感覺到,感覺到公主每一次提及自己親耳聽到的事情時,那心疼的感覺。
“我就知道是這樣。”蘇淺冷笑:“即便是我說不許他進來,他肯定也會說病人不能忌醫(yī)吧,反正總是會進來的,拒絕也沒有作用。那就讓他在外面等著,等到無法等待,然后自己進來吧。”
蘇淺說著,走到躺椅前坐下,扭頭看向桌幾上的點心,桂花糕,糯米丸子,陽光順著樹葉交叉落下的光點正好落在這些點心上,看起來竟仿佛晶瑩剔透,便是蘇淺不大喜歡吃甜食,也忍不住粘起一塊塞進嘴中品嘗。
感受嘴中幸福的味道,蘇淺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可是……
林音看著蘇淺的背影,看著陽光照射在蘇淺的發(fā)髻上,仿佛在她的發(fā)髻上蒙上一層光圈。
公主的每一個表現(xiàn),不論是對于隨博文的厭惡態(tài)度,還是說話習慣,都不自覺的帶上一種主觀,公主你可知道,這主觀代表著什么?
這主觀在別人看來,又是何種感覺?
雖然不想說,可確確實實的,在你自己還沒發(fā)覺的當口,你的心里,已經(jīng)住下了一個影子。
“林音,你在想什么呢,快過來一起吃。”蘇淺轉頭見林音看著自己發(fā)呆,便出聲邀請林音和自己一起吃這些糕點:“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這些點心的,味道總是那么好,你知道嗎?這快半年的時間,你可是將我養(yǎng)胖了許多,就是臉,現(xiàn)在也圓撲撲的,若是我以后嫁不出去,可是會賴上你的。”
便是來到這個世界三年,蘇淺依舊沒有習慣高高在上,反倒在這短短半年放松的時間,恢復了現(xiàn)代和朋友相處的模式,雖然林音一開始不習慣,可是現(xiàn)在卻也習慣了她的生存方式。
而她自己,則享受著這種相處方式帶給自己的喜悅,如同浸潤在水中的喜悅,這也是留在隨國,唯一讓她歡喜的地方。
“什么事情這么開心,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聽上一聽。”
蘇淺粘糕點的手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隱去,看著隨博文平靜而又帶有距離。
隨博文見蘇淺不說話,繼續(xù)踏步走向蘇淺,臉上依舊帶著暖人的微笑,似乎絲毫不為蘇淺的態(tài)度所改變,不知道是因為太多次見到的冷漠,習慣了,還是想以這種方式更靠近蘇淺。
隨博文走到蘇淺旁邊,才將藥箱從身上取下,放到一旁的地上,當做椅子坐下,正好是桌幾的另一邊。
“把手伸出來,讓我替你把一下脈。”隨博文看著蘇淺認真的說道,嘴角彎著一抹溫柔。
那一日,葉旋明著順著右丞相的話答應殺他,暗中卻是將他放了,他記得當時葉旋說的是想活命就立刻離開這個地方,以后也不要再出現(xiàn)在這里。
你殺了我吧,除非我死了,不然我會每天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
他記得自己似乎是這么說的,似乎將葉旋氣的夠嗆,卻也因為這樣,才能早幾日得知蘇淺還活著,沒有人知道他知道她還活著時,是多么的驚喜。
蘇淺看著隨博文看著自己的手腕發(fā)愣,眉頭忍不住皺起,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既然已經(jīng)不是大夫,已經(jīng)成了隨國的世子,又何必來這里假惺惺的說給我看病,實際卻是發(fā)呆,能讓隨國世子發(fā)呆的地方似乎很多,不過這里不歡迎你!”
隨博文一愣,隨即開口道歉:“對不起,一時想到一些事情,還請將手伸出來,這段時間看你的身體有所好轉,不過于操勞,或許壽命能夠延長一兩年也說不定。”
隨博文看著蘇淺認真的說道。
“壽命延長對我來說又有什么用,我只是被困在隨國質(zhì)子館,這個大鳥籠里的金絲雀而已,即便好了,也只不過在這鳥籠中多呆上一些時間。”蘇淺撇頭看向別處:“還不如早些死了好。”
兩年的壽命,和四年又能有多大的區(qū)別?
若是都在這個地方過去,長與短又有什么不同?
在這個地方,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每天便是吃了睡,睡了吃,即便是歡笑,這無奈的千篇一律和重復,不身在其中的人,又怎么知道可怕。
若不是有林音,恐怕她還沒等到隨博文預測的可能到來的死亡,已經(jīng)被這種感覺給殺了。
貧苦人家的女兒會羨慕千金小姐的富貴生活,若是千金小姐說出一句寂寞,大約會說她們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想要都沒有。
可誰又知道,每日享受著什么都充足的生活,每日面對著四周的墻壁,沒有朋友的日子,是多么的空虛,有時候就如同一個游魂,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什么地方。
反倒是不斷的做事情,讓自己每天都有計劃,有要努力前進的方向,每天為生活奔波的人,每天都充實著。
說不清孰優(yōu)孰劣,唯獨的說法,舍得舍得,得到一些,總要失去一些。
蘇淺也是這樣,要保護蘇恒,便要暫時舍去自由。
“閉嘴!我不許你這樣說。”隨博文溫柔的表情一變,臉上升起怒意。
一旁的林音微微搖頭,小心的退后幾步,讓自己離眼前兩個人遠一些,省的耳朵被震到。
這樣的場面,幾乎每天都見,偏偏這兩個人還就是不煩,一個拼命的惹怒另一個,另一個卻是拼命的壓抑自己的脾氣,仿佛守著珍寶一般守著另一個人,只是這底線一觸及到,馬上就會爆發(fā)。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止,公主什么時候才能看明白,她對別人都能溫和平靜,偏偏遇上隨博文,就忍不住發(fā)泄這些她隱藏在心底的不安,這多么像似找到最可靠的人,偷偷的用自己的方式依靠。
就仿佛不乖的女兒,同自己的父親鬧脾氣,撒嬌一般。
而隨博文又什么時候能發(fā)現(xiàn),他在面對這些的時候應該是理解,是安撫。
不然,雖然兩人十分契合,最后迎來的,恐怕也是各奔東西。
畢竟,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林音想著,眉頭忍不住深深鎖起,梁國發(fā)生的事情,究竟該不該告訴公主?又該什么時候告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