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去了快餐店。崔羽看起來挺開心，講起話來滔滔不絕。他們面對面吃冰淇淋，有那么一瞬間言焉竟以為他們真的回到了小時候。其實她心里頭還是后悔的，想起入學第一天她就在學校的操場上見到了崔羽，如果那時她沒有不理他，是不是他們早就和好了呢？

“想什么呢？”崔羽問。

言焉抿嘴搖頭，眼睛里帶著笑意。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們的臉龐和頭發上，像鍍了一層薄金。

“你相信我嗎？”言焉問，她稍稍抬頭看崔羽，堅定的眼神似乎在說‘請一定相信我。’

“當然，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崔羽問，“其實我特別好奇，很想聽你跟我講講這兩天的奇怪事。”

言焉咬住下唇，看著一臉篤定的崔羽。她沒有馬上開口，而是轉頭看向窗外。窗外熙熙攘攘的人中突然出現一雙眼睛，緊盯向她。她不敢確認那雙眼睛屬于何人，急忙轉過頭，兩手握拳抬到桌上，低頭盯著眼前的漢堡。

“你看見了嗎？”言焉小聲問。

“看見什么了？”崔羽邊問邊向外看，然后又轉回頭，壓低聲音問，“怎么了？”

“有人跟蹤我。”她的臉色發白，手和肩膀都在發抖。

“發生了什么事？”崔羽問。

言焉一點點抬頭，用余光看店里的人，那樣子真的很像個精神分裂者。墻上的鐘顯示為3點15分，此時店里的人不多，對桌一對情侶說著話，旁邊桌一個媽媽往孩子的薯條上擠果醬，斜對面三個老外輕聲用英語聊天。似乎一切都沒有任何異常。

“我可能又發瘋了。”言焉慢慢轉回頭說。

言焉顫抖的手被崔羽握住，她抬起頭對上他親切而熟悉的目光。

“我昨天照例去畫室畫畫，然后遇到了……”她接著說下去，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全都告訴了崔羽。

崔羽默默聽著，直到言焉說完才問：“你的意思是說，黎天元有問題？”

“不，我覺得我自己也出了問題。”言焉謹慎地歪過頭，接著說，“他們可能被我殺死了。”

“這是不可能的。”崔羽蹙起眉頭說。

“也許都是我想出來的。”言焉說。

“黎天元確實很怪，他的力氣非常大，”崔羽說，“跳躍能力也很強，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除非他偷偷練過武術之類的功夫。”

“是嗎？”言焉猶疑地問。

“我絕不是為了安慰你才這樣說，不過我也有個疑問，雖然人吃人是可能的，但他一個人不能吃下那么多，4個人，這怎么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可能因為我的病。”言焉停頓一下，說，“我想和你說說眼睛的事。”

“這事我知道的，你因為受到驚嚇才會生病。”崔羽說。

“這是醫生說的，可我總覺得很奇怪。那天是姥姥在小巷子里發現我的，那時我昏處于昏迷中，她說我躺的地方很恐怖，我周圍全是血肉模糊的尸體，她差點以為我也死了。那個案子，至今都沒有一點頭緒。”

“你沒見到兇手嗎？”

“我對那件事一點記憶也沒有，醒來后眼睛就這樣了，心臟和頭也時常疼。”

“我覺得你只是受到了驚嚇。”

“我近些天常常夢，夢見自己殺人，殺死了太多人，到處都是血，可我不知道怎么殺的，也不知道殺的都是些什么人，夢很真實，奇怪的是，夢里我并不感到害怕，只是覺得緊張，甚至還有些興奮。”

“或許只是你的心理陰影造成的，受到驚嚇后就會產生類似的后遺癥。”

“我真懷疑是我把他們殺了。”

“不要多想了。”崔羽的語氣中隱隱帶著歉疚，“就算真像你說的那樣，你是殺人狂，但你為什么就只是咬了我，卻沒有殺我呢？被別人欺負的時候，你怎么就沒殺了他們呢？”

“因為我，我一直在克制。”言焉吞吞吐吐地說，“也許我克制不住時所做的事就都忘了。”

“你為自己的猜測煩惱是沒意義的，我想我們該去江北路看看，見到了你說的那位婆婆可能一切就都明白了。”崔羽說。

***

他們走出快餐店時發現陽光全都被烏云遮住了，暴風雨好像要來了一樣。

言焉看手表，竟快到7點了，算下來他們在這里待了4個多小時，但她感覺最多也只待了兩個小時。

她拿出手機要給舅舅打電話，卻發現手機一格信號都沒有。崔羽也掏出手機，他的手機也一樣沒有信號。言焉向四周看看，她在人群中猛然發現黎天元，他正直愣愣地盯著她看。

崔羽向后拉她，他們一起向后退了兩步。

“是他。”言焉壓低聲音說。

“這回必須報警了。”崔羽說。

兩人轉身返回快餐店，透過玻璃門仍能看見外面的黎天元。言焉避開黎天元的視線，轉頭看向店里，這里空蕩蕩，半個人影都沒有。

言焉驚呼了一聲。

“這，這里的人都去哪了？”崔羽壓低聲音發問。

從他們出去到再次進來，最多只用了兩分鐘，而在這期間，還在店里的人應該沒有出來過，可現在這里空無一人，餐桌上的餐盤、杯子和沒吃完的食物都還在，杯中的熱飲還在飄出香甜味兒。

“不能留在這里，我們必須馬上去江北路499號。”言焉說著急忙轉身要走。但此時，門外的世界也一樣空空蕩蕩。

兩人推門出去，放眼望去，不見一個人影。街道上的車輛像模型一樣停在原本的路線上，似是熄火已久。天空的云層如同厚實的黑幕，把整個世界拉進灰暗之中。這景象就跟電影中的人類世界被黑魔法吞噬了一般，壓抑和靜止。頭上的烏云向下壓來，形成暗灰色濃霧，懸浮在樓宇之間。目之所及皆為死寂，沒有風，沒有光，沒有人的氣息。

言焉一度以為眼前的景象是虛擬的，就像跌入了游戲世界中，這都是她的幻覺。然而崔羽的反應告訴她，這是真實的。

“怎么辦？”言焉問。在這個地方，她的聲音顯得異常突兀。

崔羽一言不發，緊緊抓著言焉的手。

“快走，我們得離開這里，去江北路。”崔羽拉上言焉向前走。

一個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像從無數個擴音器中發出來的一樣：“紅眼怪物，你逃不出去的。”

在言焉的腦中，這聲音與黎天元可怖的臉孔重合了。

她的視線落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有六個人正從那個地方走出來。他們的肢體顯得很僵硬，但步伐卻很有節奏。他們都是成年人，有男有女，從服裝上看都是些普通人，其中有西裝革履的上班族，有穿著時髦的年輕人，還有頭發斑白的老人。如果不是在這個時間和地點，這幾個也就是每天都能在街上看到的路人甲乙丙丁。

“你們是什么人？”崔羽高聲問。

沒人答話，他們像是沒聽見崔羽的話一樣。這些人個個神情呆滯，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

“快走！”言焉說。

“他們不一定會傷害我們。”崔羽說。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言焉說。她感受到了逐漸逼近的危險氣息。

這六人越走越近。嘴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們的嘴唇像木偶的嘴一樣張張合合。言焉看得清他們的長相和衣服上的圖樣。突然，一個青年手中亮出長約20厘米的尖刀，口中喊道：“抓住他們，殺了他們。”

緊接著，其他人跟著一起高喊這兩句話。

言焉和崔羽轉頭朝反方向狂奔，身后傳來急促腳步聲。言焉回頭看，那六人就像裝了助力器的機器人，步伐一致，速度均勻。

兩人拼命向前跑了幾分鐘，可從身后的口號聲聽來，他們并沒有甩掉那些人，可也沒讓他們更靠近。沿街的大樓陷在黑暗中，然而直覺告訴言焉，那里面決不會有一間可供他們躲藏的房間。

濃霧原本懸浮在半空中，可不知何時它們已蔓延下來，令視野更加模糊了。又跑了一陣，身后的聲音漸漸消失，緊追不舍的人也不見蹤影。可是四下依舊空空蕩蕩，隨著時間的推移，恐懼和疲憊感并未消失，而是越來越強烈，絕望感也隨之產生了。

“我不能再跑了，跑不動了。”言焉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們先休息一下，你看！前面好像有光。”崔羽說。

言焉看過去，濃霧深處果然隱約透出微光來。雖然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可在這個世界中能看到亮光就是非同尋常的。

當他們要奔著那光而去時，刺耳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黎天元，你到底想干什么？”言焉喊。

黎天元的笑聲戛然而止，世界再次沉入死寂之中。

言焉拖著疲憊的身體跟著崔羽朝那亮光走。光越來越亮，接著他們見到了發光的物體。與其說那是發光體，不如說光是從那個巨大的東西后面照射進來的。那似乎是一面玻璃材質的巨型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