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北流雲出現在帝都一家極大的客棧裡。
第一樓。
天下第一樓,自前朝開始,便一直存在,幾經戰亂遷徙,最終卻在帝都站穩了腳跟。
可第一樓才真正的成爲天下第一樓,是從這兩年開始的,據說第一樓被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接手,大肆整頓後,價比天高,百姓們無形的爲它定了幾條規矩。
非達官顯貴腰纏萬貫不能入內,因爲第一樓價比天高。
非一技之長,亡命天涯者不能入內,因爲第一樓招攬賣命之人。
非見利忘義,惡貫滿盈者不得入內,因爲第一樓可予瀕臨垂死者庇護。
第一樓只是個飯館,也是個住宿的客棧,卻因爲近兩年來的種種傳聞,而漸漸成爲百姓心中不可觸及的地方。
此刻,第一樓後院的一間廳堂裡。
北流雲斜倚在主位上,半闔著眸子,手下兩排紅木精心打造的太師椅上紛紛坐著穿著便服的朝臣。
桌邊的紅木茶案上,分別擺放著一盞熱氣騰騰的碧螺春,景泰藍掐金絲的茶壺和杯盞倒是讓不少人開了眼界。
等到人到齊後,北流雲緩緩睜開了雙眼,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人。
“這皇位的爭奪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今日將大家找來,就是想要問問諸位,還有什麼想法和建議?”北流雲的動作始終沒變,看起來都少有些漫不經心,輕啓的紅脣,如女子一般魅惑,一字字從他的嘴裡吐出,卻讓在場的這些人恨不得豎起耳朵,不敢漏掉任何一個字。
剛剛加入的趙家趙子川率先開口道:“九殿下,如今太子已經想出了治理洪水之道,若是讓他做成了,豈不是成了民心所向!”
“依老夫看,堅決不能讓太子做成此事,否則不知九殿下又要等上多久,纔會再有這樣的機會?!毙び曷涞母赣H開口道。
不少大臣紛紛附和,北流雲索性開口道:“這件事我自有思量,諸位大人不必憂心。”
大臣們紛紛對視一眼,聽見北流雲的話,一時間放心不少。
西廠統領這時開口道:“九殿下,有個人一直想要見你,奴才攔過數次,又不敢私下處置了他,一時不知...”
“哦?”北流雲眼中閃過一抹興味。
西廠統領一個眼色過去,兩名手下便將一個衣衫乾淨的男人帶了進來。
男人大概三十多歲,鬍子刮的乾乾淨淨,衣衫雖然不算昂貴,甚至洗的發白,卻還是很容易讓人一眼就生出好感。
北流雲挑了挑眉頭,面前的男人正是當初在西廠寫詩罵他,卻被他放走的那個男人。
“草民參見九殿下?!?
“今兒又是寫詩來罵本宮的麼?”北流雲輕笑道。
男人搖頭道:“九殿下的話草民回去後,想了許久,終於想通,今日來面見九殿下,是來表明衷心,草民願爲九殿下效力,還請九殿下給草民一個機會?!?
“本宮可不需要酸儒之士,酸儒最清高,普教天下仁義道德,實則不過是弄權者愚民的利器。”北流雲冷笑一聲。
自古多少帝王尊崇儒學,打著普教儒學的旗號,教化百姓,可實則,卻是曲解了儒學一道的本意,將大儒之道當做一種癥狀手段,冠以仁德的名義,爲當權者謀利,卻愚弄衆生。
而至於這些滿身氣節清高不已的儒生,說白了是有些可悲的,一心想要報效朝廷,卻又秉持種種寧折不彎,高潔自傲的思想,他真是不知道,除了在一次次交手中死掉,他們還能除掉幾個奸佞?亦或者存在的意義,就是爲了留下一個千古美名,也好再次被用來愚弄普通百姓,裝飾裝飾帝王手上的刀。
“草民已經想通了,草民誠心要爲九殿下效力,請九殿下給草民一個機會。”
“若是本宮拒絕呢?”
男子猛然抽出西廠侍衛腰間的佩刀,橫亙在脖間:“草民願已死來表示對九殿下的衷心!”
話落,手一動,便抹起脖子來。
北流雲將茶盞的蓋子甩了出去,長刀和瓷片應聲落地,卻在男人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還說不是酸儒?這以死明志可是最典型的做法。”
男人一愣,一時間沉默下來,不知該如何開口。
北流雲輕笑道:“若你不是酸儒,就該把自己的命看的比誰都重,畢竟,活著才能達成你的目的,也只有活著,你纔可能在十年後,二十年後,成爲我手下之人。”
男子似有所悟,他終於懂得,自己和他的差距在哪。
在他的心中,自有一桿衡量善惡的秤砣,不計世俗眼光,不輕賤性命,不折手段的只爲自己心中的目的。
北流雲眼見他似乎明白了過來,倒是不得不讚上一句好高的悟性。
“既然你今日來了,本宮就給你一個機會?!北绷麟呌挠拈_口。
得到北流雲的示意,江不壽將今日朝堂所發生之事詳細講述了一遍,跪在地上的男子垂頭仔細聽著,腦中也在快速的分析著。
江不壽講的十分詳細,因爲他隱約從這個男子的面相上看出了將帥的面相,簡直是貴不可言。
地上的男子凝神靜思,他對於如今朝堂的局勢,以及勢力的分佈,北燕帝的態度都不明朗,所能憑藉的就只有江不壽的闡述以及他的語氣和衆人的反應。
待到江不壽話落,北流雲再次開口道:“你倒是說說,這下一步,本宮該怎麼做?”
男子思忖了片刻開口道:“皇上雖然拒絕了太子立下軍令狀一事,可是草民卻認爲,九殿下應該在此時乘勝追擊?!?
“哦?說來聽聽...”
“草民認爲九殿下應該加派人手,在北燕散佈出消息,將太子立下軍令狀一事散播開來,一旦太子失敗,那麼天下百姓必定會聲討譴責,嚴重的話甚至會揭竿而起。太子名聲大損,皇帝若是不依照傳的沸沸揚揚的軍令狀一事處置太子,只怕百姓所撼動的就不僅僅是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上身下的那把椅子!”
北流雲眼中閃過一抹光彩,緩緩拍起手來:“好...說的好。”
除了洛洛,幾乎從未有人的想法同他如出一轍,他的下一步計劃正是如此。
北流葉,你以爲有著北燕帝這個強弩之末的庇佑,就能安枕無憂?未免有些太天真了...
北流雲對著西廠統領開口道:“帶他下去,好生安置?!?
“草民多謝九殿下?!?
就在男人即將走出去的時候,北流雲再次喊住了他:“等等。”
男人回頭。
“名字?”
“張良。”
此刻這個雖然尚有迂腐之氣,卻有著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極高的思想領悟的男人,正是日後聞名天下的大雍名相。
他以一首痛斥奸佞的詩與景勝帝結實,至此改變人生之路。
而在大雍王朝鼎盛之際,在他六十高壽時,又作下一首殺人詩。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殺一是爲罪,屠萬方爲雄,屠得九百萬,即爲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義名,但是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寧叫萬人切齒很,不叫無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英雄不殺人!”
後有小人將這首詩上呈景勝帝,景勝帝卻一笑而過。
史書評測,丞相張良,乃是所有人中受景勝帝影響最深的人,一生罵名無數,卻也一生功績無數,褒貶不一,卻沒有人能抹去他爲歷史所添上的濃重的一筆。
待到一切歸於平靜,北流雲再次看向下首的衆人,商討起如今的形勢。
雲國公開口道:“老臣認爲應儘快剷除王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是不除王直,始終是一個隱患。”
北流雲點頭道:“不急,此事自有思量?!?
雲國公有些不放心的點了點頭,這九殿下事事皆有思量,也不知是否真的能思量周全,如此年紀,想要在這十面埋伏中求生,在他看來,實在是有些癡人說夢。
又有幾名大臣就六皇子北流銘的存在和國丈府的存在提出了些建議,北流雲一一吩咐下去,衆臣也開始著手準備。
眼見一切安排妥當,衆人紛紛告退。
當年帝師江太師從裡間內走了出來,坐在了下首的第一個位置上開口道:“依照老夫來看,九殿下還有一個隱患,應該儘早解決。”
北流雲眼睛一瞇,沒有說話。
“北流海的存在始終是個毒瘤,若是有朝一日醒來,得到東陵老皇帝的援手,只怕九殿下還要費上一番功夫?!?
北流雲沉默著沒有開口,江太師也沒有過多勸誡,能夠提點的地方他已經提點了,至於北流雲到底會怎樣做,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多謝太師大人提點。”北流雲緩緩開口。
江太師笑道:“九殿下客氣了。”
北流雲命人拿來一盤棋,與江太師兩人分坐兩側,對弈起來。
他並不精通棋藝一道,不過自從與江太師一道後,便時常向他討教,漸漸的,倒是也小有所成。
至於江太師則是慨嘆起長江後浪推前浪,北流雲的棋藝上註定難贏自己,可是往往每局之中,卻總是有讓人驚豔的幾筆,劍走偏鋒,死地後生,絕地反擊,哪怕是垂死掙扎,都讓他不得不費勁腦筋,小心應對。
倒是越發的認爲當初自己選擇了他的決定是對的,他相信假以時日,羣雄逐鹿,他必將成爲這天下的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