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爲何?”小六子面色不悅。
“少夫人的心脈受損越發嚴重,尋常藥物對此根本不會起什麼作用,所以我打算回神龍宗一趟,取兩株寶藥回來爲夫人診治。”顧姓神醫開口道。
小六子有些放心不下,畢竟自己主子如今還處在昏迷之中,本是想讓神龍宗的侍衛回去取,可是想想,既然是寶藥,又怎麼會誰都能夠取到。
“如今我家主子還在昏迷中沒有醒來,神醫若是就這般離開,主子不會出事麼?”小六子再次開口道。
顧姓神醫也猶豫了一下,隨後沉吟道:“如今少夫人的狀況還算是穩定,想必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只是切記一定要好生休養,不可勞心勞神,更不可受到大的刺激。神龍宗在各地都有些據點,我就近選擇,想必也不會太久,不然我擔心下一次少夫人就醒不過來了。”
小六子似乎想到了什麼繼續道:“那小主子們怎麼樣?”
顧姓大夫嘆了口氣道:“狀況也不是很好,胎氣不穩。”
小六子點點頭,沒有再問什麼,相信他在開的藥方中都做了妥善的處理,送走了顧姓大夫,同時派人跟著去抓藥。
而離開的顧姓神醫卻在思量著,這事該告訴少主一聲,否則若是出了什麼事,他可是擔待不起的。
等到藥被煎好拿上來後,小六子便一直守在楚洛衣的牀邊。
直到半盞茶後,瞧見楚洛衣的睫毛輕輕顫動起來,小六子才猛然驚醒,輕聲喚道:“主子,你醒了?”
楚洛衣緩緩睜開眸子,只覺得自己睡的很沉,可如今醒來,沒覺得舒緩了疲憊,反倒是處於一種更加疲憊的狀態之中,那種無力和虛弱感,讓她自己都忍不住皺眉。
看著楚洛衣蒼白的沒有生氣的臉上,小六子眼睛一酸,眼淚頓時就流了下來,跪坐在牀邊。
“主子...”
聽著小六子那無比哀婉幽怨的聲音,楚洛衣嘴角勉強扯出一抹笑意,擡手摸了摸小六子的頭:“這是鬧什麼呢?多大的人了,怎的還跟個孩子似的。”
小六子抹著眼淚,只覺得越想越委屈,他不敢想象,若是真有一日主子就這樣去了,他該怎麼辦?
想起從幾年前自己幾乎就一直跟在主子身邊,他從一個被人打的半死的奴才,到如今這擁有的這一切都是主子給他的,除了這些榮華富貴,主子還給他溫暖,教他道理,看重他,相信他,這一切,在這世上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夠給他。
小六子怕自己惹得楚洛衣的情緒更加激動,抹了抹眼淚,壓下心中的委屈,轉身將一旁熱好的藥拿了過來開口道:“主子,顧神醫說您以後必須得按時服藥,不然身子是好不了的,對小主子也是十分不利。”
“嗯,我知道了。”楚洛衣在小六子的攙扶下,坐了起來,小六子又拿了一牀被子放在牀頭,讓楚洛衣靠的能夠舒服些。
腥澀的藥物在嘴裡蔓延開,一直蔓延到她的心裡。
瞧著楚洛衣皺眉,小六子變著戲法般的,憑空變出一顆蜜糖。
楚洛衣輕笑一聲:“你這是把我當孩子哄了。”
小六子擠出一張笑臉,看起來卻有些牽強。
“昨個你也折騰了一晚,先去歇著吧,我在這坐會,有事再喚你。”楚洛衣對他道。
小六子搖搖頭,不願意離開:“主子,如今你的身子越來越差,不若我們去找陛下吧,把這裡的事暫時放放,這裡危機重重,奴才實在是放心不下。”
“我考慮一下,你先去歇著吧。”楚洛衣看向他。
小六子拗不過楚洛衣,只好先回去歇著。
小六子離開之後,楚洛衣靠在牀頭,垂下了眸子。
她一直不願意相信這一切竟然是南昭的帝王主導的,那個看起來溫和無害,笑起來像是笑面彌勒的男人,纔是這一切的真兇。
也許早在二十多年前,他登基繼位不久,就已經開始計劃著要除掉楚家這個數百年的大族了吧。
隨著歲月的更迭,楚家的勢力越來越大,縱然當年同先祖皇帝有著過命的交情,甚至被委以重任,可是君臣之前的這道鴻溝,只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越來越大,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無論你有多麼衷心,只要你手中的權勢超過了君主能夠容忍的限度,那麼終究不會有善終的下場。
想必早在南昭帝繼位時,對獵人近乎完全掌控和勢力越來越龐大的楚家,就已經成爲了這躊躇滿志的帝王心中的一根刺,甚至不惜花費近乎二十年的時間,來佈下這樣一個局,只爲了除掉楚家。
楚洛衣輕嘆一聲,是啊,縱然她楚家一門的忠烈,可卻敵不過帝王的猜忌,更何況,隨著代代的更迭和傳承,獵人這個原本爲了除掉叛賊所產生的組織,越發的強大和神秘,甚至逐漸楚家的忠誠遠超過了對皇帝的忠誠。
這樣的楚家,無異於一把懸在帝王頭上的刀,自此,他寢食難安,不把這把刀拿走,他便無法安眠。
當楚家的權勢逐漸蓋過了帝王,成爲世族之首,開始足以影響帝王的決斷,危及皇權和帝王屁股下面的那張寶座。
一切就都變得蠢蠢欲動,一次次的君臣之間的較量早已在暗中開始進行。
一方要削弱對手的勢力,甚至想要完全將其碾壓,而另一方則既不能背叛君主,又想要保全自身,一種無法避免的爭鬥就由此開始,幾乎伴隨在每一代帝王和楚家的家主之間。
楚洛衣隱約想起自己的父親曾經說過,虞家創立獵人的老祖宗和當年南昭的先帝之間曾達成了協議,帝王雖然將偌大的權力和信任交付給了楚家,也將組建獵人一事交由楚家。可是當時的南昭皇帝同樣也擔心後世子孫受到楚家的擎制。
所以當時的南昭帝曾經對楚家的老祖宗用秘術設下過詛咒,若是楚家世代忠於南昭,忠於當時的皇帝,便可安享權貴,若是膽敢心存不軌,便會遭受滿門覆滅的下場,這也是爲何楚家如此強大,卻還是讓許多帝王放心的原因。
想到此處,楚洛衣的眼中閃過濃濃的譏諷,怕是當年的南昭皇帝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子孫之中多庸才,反倒是楚家中人才輩出,冠絕天下,無論是哪一代,楚家之中至少都會有兩三個足以驚豔天下之輩。
如此一來,縱然楚家忠心不二,卻也讓皇權有了旁落之嫌。
一直到她這一代,終於出了一位野心勃勃的帝王,更是在年少時就一眼看出了楚家將會是他對權力掌控的一個巨大阻礙。
這位帝王心狠手辣,卻也雄才大略,他不信楚家,也不信自己的祖宗,更不信什麼所謂的詛咒,他只相信自己,幾百年來縱然有過無數位帝王想要削弱楚家的權勢,可卻從沒有哪個帝王想過要將楚家的勢力連根拔起,徹底剷除。
可偏偏,當年那個不過十八九歲的男人,卻狂妄的起了要將楚家徹底滅絕的心思。
若是當時,怕是人人都會覺得可笑,可短短二十年的時間,他做到了,楚家真的是滿門覆滅。
楚洛衣回想起當年他一次次對自己的誇讚和獎賞,甚至知道自己同歐陽千城之間生有情愫之時,還曾賜下婚約。
如今看來,怕都是帝王安撫他們楚家的一種手段,一面打壓楚家的勢力,一面卻讓他們覺得帝王依舊忌憚著他們。
就好比先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先狠狠的削弱楚家的勢力,而後卻將她賜給身爲皇子的歐陽千城,讓楚家覺得這是帝王的一種讓步,是對楚家的一種補償。
可是實際上,這一切都是他的緩兵之策,他從來沒有真正的忌憚過楚家,也沒有放棄過要將楚家徹底剷除的念頭。
楚洛衣忍不住回想起當初父親看著自己同歐陽千城相愛時的目光,是那般複雜和無奈。
想到此處,楚洛衣的眼角忍不住再次落下一串淚珠,當年,父親一定察覺了帝王的企圖,可是看著她對歐陽千城的愛慕,卻又不忍破壞她的幸福,只能一面看著自己張揚著青春,一面爲自己清楚阻礙,使得這幸福可以延續的久一點,哪怕只有一日的光陰。
“爹...是我太蠢,都是我太蠢啊...”楚洛衣從來沒有這般悔恨過自己。
此前,她是天之驕女,眼高於頂,只活在自己任性張揚的世界裡,卻從來沒有靜下心來去思索這些暗流涌動,其實,很多事情早就有著預兆,只可惜她當時都看不到,縱然,她也曾發覺過什麼,卻也只是莞爾一笑,未曾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還活著啊!”蔥白的手指緊緊抓住牀上的被子,楚洛衣忍不住想起那日隱約間好似聽見父親的聲音。
“爹,難道就因爲那個詛咒,我們楚家就真的只能任由帝王宰割麼!就只能成爲權力之下的犧牲品麼!”心中的怒火如火山一般噴發涌現。
楚洛衣搖搖頭,開口道:“不,我不相信,爹,我不相信你一直以來沒有察覺,我不相信你就因爲那個詛咒,就甘願這樣等死!”
想到自己的哥哥,楚洛衣心底不由得堅定了信心,她相信她的父親一定沒死,一定沒有死!
許是太過激動,使得她蒼白的臉色上紅潤了幾分,想起小六子的話,楚洛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多年的隱忍不發,卻終究還是在得知真相那一刻變得瘋狂而肆虐。
冷靜下來之後,楚洛衣不由得開始揣測,到底歐陽千城也是南昭帝棋局中的一子,還是他是又一個南昭帝,一個爲權力獻身的帝王的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