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艷雖然因為昨天的事情而心情郁悶但她并沒有一怒之下離開這個世界,哪怕一切與她的想象出入很大她心底到底還是存著一絲絲奢望。在上樓梯的時候慕艷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哪怕她對學習不怎么上心也不代表她喜歡踩點進教室。前面是兩個并肩走的女生,位于她正前方的女生手肘動的幅度大了點然后對方的手肘打在了她的手機屏幕上。手機差點脫手讓慕艷心情更糟了,她走到另一側然后在樓梯的拐角處超過了那兩個女生。慕艷雖然戴著耳機但她并沒有播放音樂,因此那個女生對她的抱怨全被她聽到了。兩人都有錯,慕艷并非必須聽到對方道歉不可,但在聽到對方說“那個女的,手機磕到我了也不說聲對不起”這樣的話時她心中的惡念有一瞬間失控了。沒有人知道她的想法但她還是會因產生那樣的想法而感覺到罪惡感。
慕艷剛走到位置旁就見到尹黎梨連忙站了起來然后側身站在桌與桌之間的過道。對方那副慌亂不安的模樣讓她不免有一瞬間的懷疑,她之前的話是不是有點兒過火了?慕艷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說過的話。她并沒有覺得自己堅定地表達和尹黎梨絕交有多過分,于是她安心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如果繼續和尹黎梨來往,難受的就只會是她自己。慕艷不討厭善良的人但尹黎梨過分善良了。
尹黎梨剛坐回位置上,蕭霽便立刻轉身安撫她。慕艷用余光掃了一下離得極近的兩人然后拿筆碰了碰前桌的背。她現在無法確定前面的人是喻北還是賀息,所以她想進一步確認一下。慕艷用筆一連碰了對方幾下都沒有得到回應,她將筆放回原來的位置然后將自己桌面上有些凌亂的課本按照原來擺放的順序重新整理了一下。她最近的心情越來越糟了。慕艷在生活中是一個比較隨意的人,她對于整理物品沒有多大的熱愛但她會通過整理東西來調節心情。從前慕艷是個很懶惰的人,哪怕待在亂糟糟的房間里她也不會覺得不適。她會在心情糟透了的時候整理東西還是因為慕芷蘭在發脾氣時總會亂砸東西呢。哪怕不能完全說服自己但人就是喜歡騙自己。曾經我天真地以為只要將凌亂的房間恢復整潔就可以裝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個家還是美好的,但我逐漸欺騙不了自己。
如果不是沒有精力和心情的話,她一定要狠狠地嘲諷蕭霽一番。害人的至高境界是受害者向你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和悲傷卻始終不會懷疑一切與你有關。哪怕慕艷沒有用自己的能力探查蕭霽的想法,她也能憑借對方看向她時那兇狠的目光推斷出他將對自己不利。蕭霽只是想讓她得到一些教訓,但她想把教訓涂上血色。慕艷想象了一下可能發生的事然后右嘴角微微揚起,右臉頰上露出了不深不淺的酒窩。自己的死亡由自己締造,感覺還不錯啊……
“我能和你一起走嗎?”
“不順路。”喻北感覺到右肩上透過來的溫度以及宋妙右手的重量。他很少會拒絕宋妙,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沒將他的遷就和順從放在心上過。他的拒絕是對宋妙的一個小小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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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過尹黎梨書包的蕭霽看向宋妙。雖然宋妙在家長和老師的眼中一直是個規規矩矩的孩子,但他十分清楚對方和表現出來的樣子不同。還在上幼兒園的宋妙就能看透他是導致喻北被孤立的源頭還威脅他。如果不是宋妙執意和梨梨絕交,他還找不到修理宋妙的時機呢畢竟她很受梨梨重視。宋妙忽然提議和喻北一起走讓他不免擔心對方知道了什么。在喻北率先離開之后他稍稍放心了一些,如果有人做伴的話宋妙感受到的恐懼可就少多了。原本宋妙就不擅長與人進行有效溝通,她現在還將身邊的人都趕走了。蕭霽覺得她是真的腦子不好。
“妙妙,我和蕭霽先走了。你路上要小心呀?!币枥孢聰[,低著頭道。
“再見?!蹦狡G含笑道。在目送尹黎梨和蕭霽離開后慕艷背好書包然后獨自走出教室,她表情平靜得就像她中午時一個人坐在角落吃飯一樣自然。在事情沒有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之前慕艷會給他人一個挽救自己的機會。她想知道有沒有人能拉住仿佛不斷在深淵中下墜的她。慕艷心中是希望自己被救回的但得到救贖這般美好的事從沒有真正在她身上發生。失望積攢多了就會使人失去相信的信念。將自己的將來系在他人身上并不是理智的做法,慕艷只有通過不斷失敗才能真正不去在乎。人總是要從希望才能通向絕望的。
涼薄聽慕艷說了她的計劃,他其實并不贊同。被人用刀捅死會很疼的吧,他不想慕艷遭受疼痛。慕艷曾說過“人都是偏心的,人都有私心?!?,他現在似乎已經無法再保持客觀了。
從前的慕艷很怕疼,因為不想受傷她可以避免參加一切運動。她不喜歡跑步但跑步的危險系數最低,所以她唯一能接受的運動就是跑步。慕艷回想起自己之前一次次與死亡的親密接觸,突然覺得她身上發生的變化十分大。她現在只能通過感受痛苦驗證自己是否活著了。慕艷曾經多次在自己過分真實的夢中以不同方式死去,甚至當她醒來后回憶起夢里的內容都覺得那在夢中的疼痛似乎真的存在。噩夢的困擾和現實的經歷對于她來說沒有什么大的差別,因為除了忍受之外她別無他法。
蕭霽找來堵她的人如果只是口頭警告,慕艷或許沒什么報復的想法但他們偏偏不止于言語。慕艷討厭肢體上的觸碰,當觸碰加上骯臟的情欲時她會反射性想吐。慕艷更改了自己的死法。從錯手被殺到死于反抗侵害,不變的是她依舊是受害者。惡意殺人判刑更重,這可以充分表達她此刻的不滿。她在出校門前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拍在非洲茉莉肥厚的葉間飛的黑黃色斑紋的小蜻蜓,當然了她并不是出于對動植物的喜愛才那樣做的,該受到懲罰的人是沒法逃脫的。無盡的噩夢是慕艷留給宋修誠的懲罰。明知道宋修誠會很快從妻子自殺的悲痛中走出來然后奔向新的家庭卻什么也不做,那可不是慕艷能忍受的。人活著就應該背負痛苦,怎么可以輕易遺忘呢?忘掉的人獲得余生的幸福,執著的人只能在痛苦中沉淪,她怎么想都覺得是不公平的呀。她的死對于喻北和賀息最后都只會被看淡吧,她不擔心他們會因為她的死而在性格上發生什么重大轉變。哪怕死去的人是親人最后都可以被看開,那么人對于一個朋友的感情又能有多深呢?
慕艷靠著墻緩緩坐下然后望著天放任傷口流血。太陽緩緩西沉,行人各自朝著自己的目的地前進,紅綠燈按著既定的時間轉換。一切都在無聲而規律地運行著。慕艷絲毫感覺不到這個世界對自己的挽留。她的死亡似乎沒有任何意義但這恰好是慕艷想要的,她不想為了別人而犧牲,她只想安靜地為了自己而死。好冷啊……慕艷蒼白的嘴唇然后緩緩閉上了眼。
涼薄不是第一次見證慕艷的死亡,但他反而一次比一次難過。他想保護她,那種強烈的渴望超過了他對現實世界的好奇。
因為尹黎梨的緣故,宋妙的遺體告別儀式去了很多人。喻北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并不想前去默哀。真正的悲傷不應該受制于某種形式才能表達出來。他的撐著一把黑傘并且手臂上戴著一塊黑紗,黑色的傘面隔絕了斜斜的雨絲。昨夜下了好大一場雨,現在快下午了雨還是沒有停的意思。這樣潮濕的雨天,宋妙肯定討厭極了。雖然無法親口驗證但他知道宋妙肯定不喜歡別人對著她的身體痛哭流涕。她不喜歡吵鬧也不喜歡寂靜,他和她認識的時間算起來并不短但他似乎總是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如果那天他選擇了和她一起走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蕭霽最初聽到宋妙的死訊的時候他一點也不信。宋妙不算是個好人,她怎么會死那么早呢?在弄清原委后他是有過愧疚的但愧疚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需要將全部的心力花在安撫梨梨上所以他沒有多少時間為宋妙的遭遇而投入什么情緒,畢竟死了的人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感知了。
空置的桌子被搬到了教室后面的角落,有的時候桌子上會堆放著一些傘。尹黎梨和蕭霽成了同桌,至于兩人是不是單純因為相互促進學習而坐在一起喻北并不想知道。在追悼會上尹黎梨哭得很傷心但她現在已經從悲傷中走出來了。所有的人都不再談論宋妙的死仿佛她的存在已經被遺忘了。喻北主動坐了單桌,雖然不是沒有人想和他一起坐但他都婉拒了。曾經他沒有拒絕尹黎梨的請求然后失去了和宋妙成為同桌的機會,之前他拒絕了宋妙然后他永遠地失去了她。喻北中斷了治療,或許現在只有他和那個人還記著宋妙了。宋妙的父親在葬禮后沒多久就再婚了,雖然沒有宴請賓朋,但他看到過宋修誠一手牽著舉止嫻雅的女子一手牽著只小宋妙幾歲的男孩。多么諷刺啊,妻子和女兒死后沒過幾個月宋修誠就重新組建了一個家庭。宋妙很少會和他提起她的家庭情況,她大多數時候性情溫良,他一直以為她的家庭是很溫馨的?,F在看來他并沒有很了解她,但他依舊想念她。他總會想起要么抱怨天氣要么抱怨飯菜的宋妙,雖然她向著賀息但他心里無法放下她。
“怎么還不睡?”女子敷完面膜后見到男人還坐在床上便問到。她穿的睡裙在走動間微微擺動,清秀的臉在燈光下別有韻味。
宋修誠在聽到她表達關切的話后緊繃的臉有了些緩和。最近他一直都在做噩夢,夢里的感覺異常真實,有的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并未從夢中真正醒來。
涼薄等著慕艷主動提離開的事情。按理來說,人多少都會有些面對不了自己的死亡可慕艷一直笑著。他不知道慕艷在肅穆的靈堂中看著那些哭泣的人時有什么感想,或許她覺得很可笑吧?!澳狡G,我剛剛接到了一個消息。我們的行動被迫終止了。指揮中心已經受到攻擊了,你繼續留在虛擬里會很危險的……所以這可能是我們的最后一次談話了?!睕霰⌒睦镉行┎皇亲涛?。
月色清寒。慕艷坐在陽臺上看著喻北房間窗戶透出的光,雙**錯,垂直的小腿不時晃動一下。想到宋修誠如今無法安眠時她嘴角翹起,眼中卻沒有笑意。慕艷在聽到涼薄的話后臉上的笑漸漸消退了,她道:“我的話應驗得真快呀。如果我回現實的話,你會怎么樣?”
“或許是重新回到寂靜的黑暗中?”
“這樣啊”慕艷語調平緩點點頭后接著道,“你自愿接受那樣的結局嗎?”
涼薄沉默了一陣兒。慕艷并不催促只是腳部晃動的幅度更大了。涼薄知道最好的結局是慕元上將被喚醒。雖然慕艷安全回到現實宣告著計劃的失敗但至少沒有人員損失。如果慕艷留下反而要面對更多的危險。他知道哪種選擇最為明智,但在想到慕艷離開虛擬就不會和他再有交集后他猶豫了。他不想慕艷陷入危險,他也不想連看著她的機會都失去……
“你一定不想放棄救回慕元的唯一機會吧。你和我都很清楚,如果這次計劃以失敗告終那么下一次行動就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了?!?
“慕艷,你……會留下嗎?”
“我不想回去,你不想停止。我們現在是真正站在一條線上的了。那么合作愉快,涼薄?!?
在意見達成一致后涼薄忽然問到:“慕艷,你沒有在……你沒有立刻離開是因為想看到什么嗎?”
“看看做錯事的人得到報應,看看有沒有人會為我的死而感到悲傷……有時候我會幻想自己真正的葬禮是什么樣的,有人會為我落淚嗎?我其實一點也不想有人參加我的葬禮,落一次淚就繼續迎接新生活,這樣的傷感太淺了?!?
因為得不到所以不在乎,又因為缺少而渴望著。涼薄在此刻從慕艷邏輯不明確的話中得到結論:誰能真正走入慕艷的世界,那個人就會得到慕艷全部的柔情。如果有誰能成為慕艷心中唯一的存在,那么那個人還真是令他艷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