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豔閉著眼翻了幾次身之後站了起來然後向水晶壁走去。這個小秘境裡沒有黑夜，有點像無禁的相反版本。慕豔覺得自己做噩夢是因爲背後是空蕩蕩的。她一向習慣側著睡並且背必須靠著牆纔能有安全感。從前她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感到害怕就會靠著牆，哪怕她不再懼怕黑夜也改不掉那個習慣。慕豔有的時候會在入睡前發現自己的手是握緊成拳的狀態，她需要有意識地放鬆雙手才能讓手處於自然半握的狀態。恐懼可以被遺忘但身體的本能卻不容易抹殺。

涼薄看著慕豔緩緩走在水晶地面上，他儘管疑惑但還是保持安靜。他不想讓慕豔認爲他剛剛是有意不回答她，哪怕那確實是事實。

慕豔重新躺下，她在一片寂靜中慢慢地閉上了眼。你看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你會不會在自己的角落注視著別人的生活？慕豔曾經坐過靠窗的位置，窗下是圍牆，她往外看時能正好看到一棟樓房的後院。她下午進入教室自習的時候只要擡頭就能看到別人一家共進晚餐的場景。她進入學校的第一天晚上不用上自習，別的同學早早就離開了。她就著唯一亮著的一盞燈留在教室裡寫日記時就把對那一家人幸福的羨慕寫進了日記裡，之後的日記還出現了好幾次。後來她把新入學那段時間的日記全部撕掉了，彷彿那樣就可以控制自己的想法。圍牆裡，她隔著玻璃會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她希望自己有一個那樣溫馨的家，這種想法並不好因爲它只會讓人難過。她不喜歡母親起的名字，其他人的名字中包含的是父母的美好祝願和期盼可是她的名字裡沒有。她的名字好像註定了她只能羨慕而無法得到，她不願意那樣想可是卻覺得事實或許就是那樣——她的出生對起名的人不是一件好事。慕豔不喜歡別人對自己抱著同情，她不喜歡別人看向她時帶著憐憫的目光，但她只能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並表現出別人眼中身世悲慘的弱勢者該有的樣子。慕豔中學時的班主任是個頭頂髮量不多，有著小肚子的圓眼中年男人。班主任在教職工樓居住會讓同學在週末時找他拿個人終端聯絡家人。虛擬人像投射是持有者眼中的真實，其他人並不能看到於是慕豔在同來的同學中顯得尤爲突兀。別人都在面帶笑容地用視頻聯絡家人，時不時傳來歡笑聲，只有慕豔沉默地站著。原本慕豔對著慕降是有很多話要說的，但看到他時她卻不知該說什麼了。個人終端上繳後她無法經常看到慕降，她會十分思念他，周圍所有人只是將終端作爲聯絡工具或及時瞭解各類信息媒介的使用態度讓她知道自己是個異類。在沒有勇氣對抗世界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盡量與身邊的人趨同。慕豔沒法正視自己的情感，她只能逃避然後將自己的情感投放到人身上。她在慕降面前總是會提起她對慕元的喜歡，她以爲那樣做會讓她自己也開始相信她沒有對科技產物懷有異樣情愫。她來往較多的同學覺得她對她的哥哥懷有很深的情感甚至爲他改變自己，最後慕降也認爲她喜歡慕元，不是兄妹間的喜愛而是異性間的喜歡。

班主任會不時找她談心，他大概是以爲她家庭內部存在著什麼矛盾。慕豔不否認那是一種關心但她更寧願班主任對她沒有這種關注，班主任雖然管理班級但沒有必要深入地瞭解每一個同學，不是嗎？他是個合格的老師，但慕豔無法忽略自己在他詢問父母情況時幾乎失控的情緒。她沒有過十分要好的朋友，有的只是關係近一些的同學。早早前往學校，放學後馬上回去，沒有多少時間讓她去經營良好的人際關係。她在很多時候都害怕別人提到父母的話題，那讓她更抗拒與人交談。

慕豔從來沒有提過父母的死，哪怕是在慕降面前。那次班主任的談話是她第一次親口說出父母已死。“死了”她那時候竭盡全力保持平靜卻只能說出那兩個字。她盯著桌面，不看班主任的表情。談話結束後，慕豔回教室忘記了喊報告，腦子一片混亂。在衆多臉孔中，她甚至無法辨認出哪一個是下一個要被找去談話的人。她在衆人的目光中茫然地走著，直到有位同學問她在找誰她說出那個同學的名字後她的尋找纔算結束。教室內站著她很喜歡的一位女老師，她那時甚至沒有心情去思考自己在對方面前有些失禮的尷尬舉止。

原來她自己是知道父母已經不可能再回來的啊。慕豔心裡最後的一絲幻想破滅了，哪怕她可以不提也不可以改變事實。當你喜歡誰的時候不要說，把喜歡埋在心裡纔是最好的因爲你會慢慢放下，當那種感情淡化後對方無法給你帶來傷害。慕豔一直那樣子認爲並沒有人特意告訴她那些，她看到的已經足夠讓她認識到了。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是對的，她根本不會如何去愛一個人，她會的是如何傷害對她好的人。哪怕那些埋怨和指責不存在，慕豔也無法好好地對待慕降。她知道自己喜歡他因此希望他也喜歡她，可是她總是會陷入這樣的思考——慕降對她的好都是基於內定程序嗎？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愛她嗎？他的愛是真的存在嗎？她不能去證實那些疑問，因此她只能陷入無盡的糾結和懷疑中。沒有在一切的時候就已經在互相折磨，慕豔不敢想象一切都說清之後會怎麼樣。

慕豔緊緊貼在水晶壁上，她長嘆了一口氣。那些曾經讓她困擾的問題現在都已經不存在了，她甚至覺得曾經的自己傻得很。當你開始嘲笑從前的自己時證明你已經被改變了。如果他還在，慕豔無法確保自己不會衝他發脾氣然後和他冷戰。不過那只是她一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她清楚地知道不可能。慕元是一個會嚴格執行指令的人，他不會違背慕參銷燬個人終端的命令的。她自知自己在慕元心中沒有那麼重要，重要到慕元會爲了她破壞自己的行事原則。她剛到慕元家的那段時間慕元還和她在同一所學校，哪怕一起去上學慕元只會走在她的身後並且保持一段距離。在失去父母后，她在新的環境裡確實沒有感覺到排斥感但無法融入。慕元的家也不是一個會照顧個人敏感情緒的地方，你能做的所有隻是改變你自己去適應。她徹底地失去了慕降，她無法忘記。只能說失去之後纔會讓人在悔恨中記得很久很久，如果重新得到可能又會不珍惜。哪怕一個錯誤已經犯過了還是有可能再犯。慕豔清楚自己不是一個任何時候都能控制好自己的人，她總是會犯同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