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林楊告別後,只剩下沈苑一人,平日裡必經(jīng)的回家之路彷彿變得很是漫長。
路上有些鄰居同她打招呼,沈苑應了,卻想不起來到底遇到了哪些人,說了些什麼話。
小區(qū)通道里的感應燈似乎壞掉了,她輕咳了一聲也沒有亮起來,或許是因爲自己的聲音不大,但是她也是在沒什麼力氣了,這樣的黑暗裡彷彿更能給她安全感。
她走了兩層樓梯,終於走到一個破舊的防盜門前。
沈苑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鑰匙,試了幾次卻都沒法插進鎖孔,她用左手握住有些顫抖的右手手腕,好不容易開了門,把高跟鞋凌亂的踢在一旁,徑直癱倒在擺在客廳中間空蕩蕩的布藝沙發(fā)上。
她再睜眼時,窗外的彎月亮的刺眼,沈苑有些恍惚。
分不清到底是現(xiàn)在還是零九年的初秋?
林楊臨走時遞給她的名片在外衣口袋裡隱隱發(fā)燙,沈苑拿出來在手裡攥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在手機編輯了一封短信。
“林警官,你好,我是沈苑。請問牧警官在哪個醫(yī)院?”
牧景川和方子喻第二天都還有工作,陪著牧黎川呆到晚上就離開了,牧黎川就算是身體強健,受了這種槍傷還是需要靜養(yǎng),林楊見他睡下了,就叫了屋子裡幾個守夜的警察一起,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坐著,給牧黎川最好的康復環(huán)境。
林楊收到沈苑短信的時候,迷迷糊糊的剛要睡著,夜裡的醫(yī)院走廊很安靜,短信提示音聽得倒是很清晰,林楊支著下巴的手滑了一下,條件反射似的拿出自己的手機。
看到收件箱裡的來件人是一串電話號碼,他以爲是短信廣告,隨意的點開,落款倒是讓他吃了一驚。
林楊見周圍幾個弟兄都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乾脆起身走到走廊盡頭,給沈苑撥過去一個電話。
“沈小姐,我是林楊?!彼诺土寺曇?。
電話那端久久沒有迴應,久到林楊以爲自己打錯了,才聽到那邊輕輕的迴應道,“您好?!?
林楊也不廢話,開門見山的告訴沈苑,“牧隊在人民醫(yī)院,B區(qū)住院部402房?!?
同樣輕的一句“謝謝”過後,電話那端傳來的便只剩機械的嘟嘟聲。
“楊子,隊裡有事?”饒是林楊動作再輕還是有同事被吵醒。
“哦,沒什麼事,要不你們先回家裡休息吧,牧隊這裡我來就行?!绷謼钕肓讼?,說道。
“那怎麼成,萬一牧隊需要點什麼你照顧不來怎麼辦?”他這一提議遭到大家的反對,這些警官剛?cè)刖謺r都是跟著牧黎川做事,這次也是一起負責西城賭場的抓捕行動,牧隊受傷他們每個人都既內(nèi)疚又擔心,所以一個個的都不想離開。
林楊犯了愁,沈苑問他牧隊在哪個醫(yī)院,聽起來就是要過來探病的意思,而牧隊和沈苑之間的關係好像很亂,況且這是牧隊的私事,讓這麼多人看見了似乎有些不妥。
“你們就先回去吧,賭場的後續(xù)工作還要處理,這裡我來就行?!绷謼顖猿?。
幾個警官覺得他說的也有些道理,見病房裡的牧黎川麻藥勁還沒過,在病牀上睡著,都一併離開了。
林楊這才舒了一口氣。
知道沈苑可能要過來,他也睡不著了,去洗手間抹了把臉,端端正正的坐在病房門前等著迎接沈苑。
www _ttκā n _C ○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走廊的樓梯口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直到林楊以爲今天她都不會來了,卻聽到走廊傳來鞋跟的踢踏聲,他驚喜的擡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方向,卻大失所望,迎面而來的是值班查房的護士,林楊沮喪的垂下頭。
說句實話,他從來沒見過牧隊對女人上心過,這沈小姐是個例外,他倒還真想看看後續(xù)發(fā)展。
“林警官?!备谧o士身後的沈苑叫了他一聲。
“哎?!绷謼钕乱庾R的應了,擡頭看到沈苑又恢復了活力。
“沈小姐,你來了,牧隊正睡著呢。槍傷在肩膀上,醫(yī)生怕他半夜不好過,在靜脈注射了點滴里加了一些有安眠成分的藥?!绷謼钜娝难凵裢高^病房的窗戶,幾乎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躺在病牀上的牧黎川,說道。
“嗯,我能進去看看他嗎?”沈苑的聲音有些啞,還帶著些懇求。
林楊有些爲難的皺起眉,這醫(yī)生晚上查房時剛剛說過,牧黎川現(xiàn)在這樣的狀況,最好避免外人的打擾,但是沈苑也不是外人不是?
他權衡再三,點點頭。
“那沈小姐你進去吧,我在門口守著?!绷謼顕诟赖馈?
聽到他這樣說,沈苑的目光才終於離開牧黎川,感激的望向他。
在擰開病房門把手的時候,沈苑的心、手指幾乎連發(fā)梢都是微微顫抖的。
在聞到滿屋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和躺在病牀上的一動不動的牧黎川真正處在同一空間的時候,沈苑的眼淚,就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重重砸在地上。
病房裡心率檢測儀有規(guī)律的響著,靠近病牀旁邊沒有椅子,沈苑乾脆半跪在地上,凝視著牧黎川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龐。
在她的印象裡好像他從沒有這樣蒼白虛弱過。
就算兩人不合時宜身份背景相差那樣懸殊的早戀被曝光,他被牧爸爸毒打一頓,跪在書房三天三天,偷偷跑出來見她不讓她擔心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是生動而洋溢的。
不像現(xiàn)在,安靜的有些可怖。
如果不是因爲人質(zhì)是自己,他一定不會做出這樣冒險的行爲,也不會受了這麼重的傷。
以前她也讓牧黎川沒少捱打呢。
正如那些人說的沒錯,他是她不該沾染的人。
沈苑就是個掃把星。
她不受控制的伸手撫上他的額頭,食指屈起劃過高挺的鼻樑,薄脣,最後到已經(jīng)冒出鬍渣的下巴。
病房裡雖然開著加溼器,他的嘴脣還是乾裂的起了皮。
沈苑拿起放在牀頭櫃上的棉籤和鹽水,一點一點的沾溼他乾燥的脣。
眼淚就在這樣的場景下溢滿眼眶,厚厚一層,她的睫毛輕輕懂了懂,吧嗒一下隨著生理鹽水掉在他的雙脣裡。
最後,不知道是因爲眼淚還是鹽水,他的脣終於回覆些顏色。
實在是好久沒有哭成這個樣子,沈苑不用照鏡子都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有多狼狽,她擦了擦臉上未乾的淚漬,想做離開前的最後一個動作,就是握握他的手。
時過境遷,兩人早已過了少字當頭的年紀,少年骨幹修長的大手變得更厚實也更粗糙,對了,當時他的手上就有很多老繭,完全不像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細皮嫩肉的少爺,沈苑還爲此調(diào)侃過他一次。
牧家是祖輩靠著自己的一雙手,一點點打拼出來的,在子孫的教育方面也遵循著鐵血政策,牧家的後輩自然也比同齡孩子辛苦不少。
“阿苑,只有讓自己變強,我才能更好的保護你。”
當時的牧黎川聽見她的調(diào)笑,神色反而更加嚴肅,把她的小手緊緊攥在手裡,一字一句的告訴她,似是承諾,似是回答。
兩個人年紀都小,沈苑只當他是年輕氣盛,並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
現(xiàn)在看,好像是真的呢。
他用這雙手捂住她的耳朵,把是非嘈雜都隔絕在她身後;他用這雙手拉著她在黑暗裡走,給她足夠的安心和溫暖。
只是,沈苑不值得,沈苑真的不值得。
她哭著哭著就又笑起來,臉上滿是自嘲。
如果能這樣一直握著他的手該多好,沈苑幻想,可是幻想也終歸是幻想,就像五彩斑斕的肥皂泡,輕輕一戳就碎掉了。
沈苑咬咬牙,不做留戀,起身準備離開,卻不料手臂卻被牧黎川緊緊抓住。
他微瞇著眼,像是看著仇人一樣死死盯著沈苑,手上傳來的力道幾乎把她的手臂捏碎。
“沈苑,你又要像當年一樣拋下我離開?”
他的聲音沙啞的嚇人,聽在沈苑耳朵裡彷彿是從地獄來的索命官一般可怕。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拼命掙脫,牧黎川死命的跟她磕到底,因爲用力過度,肩膀上的繃帶又染上紅色。
“沈苑,你到底是什麼意思?看到我這樣你開心嗎,啊,你到底有沒有心肝?!?
牧黎川想起身把她拉過來,想看看她臉上到底是什麼表情,用力之間帶動手臂上插著的點滴,掛著點滴的桿子哐噹一聲砸在地上。
病房裡的動靜不小,雖然上司的私事林楊不能過問,但是聽起來兩人之間好像吵了起來,牧隊這還受著傷呢!
林楊按捺不住,起身瞧了一眼,見牧黎川的傷口像是裂開了,再也忍不住,推開門衝了進去。
“牧隊?!绷謼钗兆∷氖郑澳儆昧?,這條手就廢了?!?
“你給我鬆開!”牧黎川咆哮著。
“不鬆!”林楊上了倔脾氣。
“這是命令!”
“不行!”
沈苑就著他們兩正針鋒相對的時候,用力的掙脫牧黎川的束縛,頭也不回的跑出病房。
牧黎川的嘶吼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散不見。
沈苑從四樓徑直跑到住院部的大廳,又跑出門外,找了個隱秘的地方藏了起來,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小朋友穿著病號服,手裡抓著一張面巾紙,走到沈苑面前,奶聲奶氣的說,“姐姐別哭了。”
小男孩的媽媽含笑看著他,沈苑接過,拍了拍他的腦袋。
“媽媽,剛剛那個姐姐爲什麼哭啊?!?
媽媽帶著小男孩越走越遠,兩人之間的對話傳到沈苑耳朵裡。
“我想,她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吧?!?
男孩的媽媽說道。
這裡是醫(yī)院,每天都有人在面對著生老病死,小男孩的母親也習以爲常,但也只是猜測。
卻不料,一語中的。
是呢,她真的失去了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