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和寒冷一樣,都到來的猝不及防。
沈苑獨子練完早功,天色還是灰暗暗的不明朗,冬日的北京本來就很難看到陽光,這樣更顯窒悶。
而平日里熱鬧喧嚷的戲班子,今日只亮了一盞燈,不僅僅是戲班子,沈家大宅也少了平常來往伺候的人,顯得空曠許多。
冬至過后,沈老太太便按照往年的傳統,去海南避寒,沈正平前幾年一直忙于工作,老太太不太高興,今年便抽出時間,陪著老太太過去呆一段日子,沈家其余的女眷和課業不重的小輩也一同前往。
自然的,老爺和老太太都走了,宅子里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手,沈家出手闊綽,準了他們帶薪休假。
就像大雪掩埋土地失去生機,接下來的漫長幾個月寒冬,熱鬧喧嚷的沈家也變得安靜起來。
沈苑朝著手心哈氣,看著凝結的白霧一點點升起。
聽程叔說,今年冬天有大寒潮,怪不得十二月就這么冷了。
如果是在白城,現在只穿著一件單衣,一件外套即可,可是在北京,沈苑已經套上了程叔為她準備的厚厚棉衣和雪地靴。
她對著后院的小池伸伸手,小池還未結冰,水面上反射出她因為穿的多比平常臃腫的身影,沈苑擺了個俏皮的動作,小池里的人影也還她一個一模一樣的動作,她頗具童心的玩了一會兒,聽到不遠處的花室傳來聲音。
因為天氣原因,她的高中極其人性化的推遲了早課時間,沈苑還是按照平日的作息習慣,便有了一個多小時的空閑,宅子里就只剩程叔一個人忙忙碌碌,沈苑便拿這時間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起初程叔連連推辭,畢竟這有違沈家的規矩,沈苑現在已經成為了沈家人。
但是在沈苑的堅持下,他也沒了法子,找了些修剪花草的閑事,累不到她。
老太太和沈正平都喜歡花草,后/庭里擺著各種精心培育的植物,冬天到了有些嬌嫩的承受不住寒冷的天氣,只能放在溫室里。
程叔把新進的梅花搬到溫室時,沈苑正在給一株巨大的富貴竹松土。
許是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怕不小心傷到植物的根部,沈苑很是仔細,動作也有些束手束腳,看上去有些滑稽。
程叔眼底涌上慈愛。
平日里沈苑內向寡言,現在這個樣子,倒是有點像她這個年紀的天真爛漫。
程叔把自己手中的梅花安頓好,又走到沈苑身邊,教她最基本的處理方法。
“程叔,你在這兒!”
沈一寒推開溫室的門,語氣像是找了程叔許久。
沈一寒今年剛上高一,學業突然繁忙起來,便沒陪著老太太去海南,見她匆匆忙忙的過來,沈苑也抬起頭。
“怎么了,一寒小姐?”
“車子停在門口,但是司機卻不在里面,我上學要遲到了呀。”她聲音還帶著晨起的嬌。
“司機今天臨時有事請了假,我送小姐上學吧。”程叔倒是忘了這茬。
“阿苑,我順路送你一程,這天坐公交車倒是怪遭罪的。”
“程叔,我自己可以...”沈苑話還沒說完,程叔就打斷她,“你這孩子,快點把書包拿上。”
沈一寒看來是真的要遲到了,“你們倆都快一點。”
她急聲催促道。
還好路上還不算堵。
只是車廂里縈繞著尷尬。
程叔起居生活都在沈宅,已經很久沒有碰過車了,所以一路上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路況上,無暇估計坐在后座的兩人。
沈苑向來不是健談的,自然也不會開口;其次她隱約感覺,沈一寒對她或許是不喜的,這樣更好,一路上她也能落得清凈。
早上走的急,沈一寒趁著紅燈的當口,對著化妝鏡補上沒畫完的口紅,又仔細瞧了瞧今天的妝容,確認一切都完美才舒展了眉頭。
沈苑的側臉透過化妝鏡折射到沈一寒眼里。
“怎么,你上學都不用化妝嗎?”沈一寒收起鏡子,挑眉看向沈苑。
沒等沈苑回答,她又接著說道。
“你之前住的破地方在哪里來著?聽我爸說過一次,那地名拗口,倒是記不得了。”
沈一寒神色坦然,說這話的時候滿臉好奇。
“我不用化妝。”沈苑先回答了她第一個問題。
“我以前的家叫白城。”她補充道。
“白城?聽起來倒是蠻有趣的,是不是你們白城人都擅長白吃白拿呢?”沈一寒語氣輕蔑,一臉不屑。
程叔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一僵,沈一寒這話實在太沒分寸。
沈苑斂了神色,沒說話。
程叔看不過去了,“小姐,話不能這樣講,是先生。。。”
“快到了,我先走了。”沈一寒打斷程叔的話,施施然下了車,仿佛剛剛那樣刻薄的話不是出自她口。
“咳。”程叔輕咳一聲打破車廂里的平靜。
“阿苑,一寒小姐她性子直,但是絕對沒有惡意,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的。”沈苑應到,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程叔抬頭通過后視鏡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倒是真的沒什么變化,這才微微寬了心。
待車子又繼續上路時,沈苑望著車窗上反射的自己的模糊身影,嘴角的笑略有些苦澀。
沈一寒說的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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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寒,去居酒屋的客人便愈發多起來。
沈苑的工作只是點餐結賬,但由于人手不夠,也幫忙做跑堂。
招到人還需要一段時間,老板娘覺得不好意思,下班時會打包些小菜給沈苑,算做補償。
沈苑倒是不在意,畢竟老板娘對她已經很好了,她多做些也是應該的。
等到她忙的差不多了,抬頭看表時,才發現已經快到九點了。
老宅有門禁,十點程叔便要把前后門鎖好。從餐館到沈宅需要轉兩輛公交車,時間倒是有些緊。
沈苑和老板娘道了別,轉身便湮沒在夜色里。
她匆匆跑到公交站時,一輛車剛離開。
又要再等十五分鐘,沈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把凍得微微發涼的臉埋在暖和的圍巾里。
待沈苑發現不對時,她的鼻端已經充滿了似曾相識的氣味。
她抬頭,對上牧黎川含著笑意的眼眸。
“你。”她一時語塞,不知道他為何會出現在這。
“我去沈家找你,程叔說你還沒回來,只給了我一個不太詳細的地址,我便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碰上了。”
牧黎川眉眼飛揚,還帶著一絲得意。
他和她講話時,有種自然而來的親昵,好像兩人很早前就認識,而不知只見過一面的普通人。
但是這種親昵感卻讓沈苑覺得渾身不舒服。
她起身,與牧黎川之間隔出安全距離。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怎么,我是瘟疫?”牧黎川覺得有些好笑。
她眉頭皺的死緊,表情嚴肅至極,仿佛面前站著的是什么洪水猛獸。
或許是在外面呆久了,沈苑的臉泛著微微的粉,耳垂紅彤彤的腫著,睫毛上還掛著水蒸氣冷凝的白色結晶。
她的這副樣子,和那天在后|庭時的安靜不同,也和在宴會上悠悠唱曲的從容不同,倒多了些活力。
牧黎川的調侃讓沈苑語塞。
她是不是反應過激了些?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放緩語氣。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這下牧黎川臉上掛著的笑容越發明顯起來。
他的無賴讓沈苑覺得無力。
沈苑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閉口不言,而牧黎川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沈苑等的第二輛公交車緩緩駛來。
“既然你沒事我就先走了。”沈苑垂下眸子,準備側身從他身邊離開。
卻突然被牧黎川抓住手腕。
他手上的涼意觸到沈苑溫溫的皮膚時,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送你。”
沈苑試圖掙開他的禁錮,但是兩人之間的力量差別過于懸殊,沈苑被他帶到身后一輛亮黑色的跑車里。
被安置在副駕的沈苑突然想到什么,吃驚的瞪大眸子。
聽程叔說,沈家和牧家方家都是世交。到沈一寒他們這輩,沈一寒是幾個小輩里最小的,牧黎川和景川前后出生,好像都未滿十八,這樣看來,還在無照駕駛的年紀。
“你這是無照駕駛。”沈苑有些急。
見她跳腳,牧黎川終于大笑出聲。
他把食指放在嘴上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俯下身貼近她的耳朵,“所以說我們要快點離開,要是讓交警抓到可就不太妙了。”
他順手抽過座椅上的安全帶,幫沈苑結實的扣好,調皮的朝她眨眨眼睛。
“坐好了。”他話音剛落,便猛踩油門,在發動機的巨大轟鳴聲里駛入車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