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的一次寒流,讓光耀之都菲爾梅耶郊外剛剛吐出嫩綠的莊稼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讓主管農業的大臣一連幾天都憂心忡忡。不過相比之下,獅鷲大帝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的臉色更爲難看,坐在黃金寶座上面微微前傾的姿態,總是讓人忍不住聯想起擇人慾噬的禿鷲。
自從親征西風郡叛軍而慘遭失敗之後,這位尚算年富力強的皇帝陛下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把曾經投注過無數心血和精力的皇城建設徹底拋諸腦後,一門心思研究起攻戰殺伐的道理來。
對於一個崇尚武力的帝國來說,皇帝陛下的變化似乎能夠算是件好事,然而時機不免有些糟糕。通讀了幾十本戰記典籍和相關評註之後,李維六十五世陛下自認爲指揮能力進步極大,所以對於前線將士的連連敗退大感憤怒,甚至又起了第二次御駕親征的打算。
對於菲爾梅耶的諸多貴族來說,這實在是個糟糕至極的想法。帝*在西風郡的慘敗讓十幾個歷史悠久的貴族失去了第二、甚至第一順位繼承人,這讓已經過了數百年平安穩定生活的帝國貴族們第一次體驗到痛徹心扉的感受。
他們現在只想縮在光耀之都堅不可摧的巍峨城牆後面,至於已經被蠻獸人佔領的西風郡,反正獅鷲帝國幅員遼闊、郡城衆多,暫時損失掉一兩個似乎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在新任首相的勸說和貴族評議會的一再拖延之下,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的怒火漸漸熄滅了。在西風郡遭遇蠻獸人大軍的恐懼重新佔據了他的心靈,西塔森林狼狽撤離的苦難之路浮現於記憶之中,臉色發白的皇帝陛下雖然沒有收回旨意,卻在朝會結束之後,第一時間回到了安全的灰燼堡壘之中,並且要求沒有跟隨無畏者出征的幾位鐵衛騎士貼身保護自己。
御駕親征的說法理所當然的被永久擱置了,哪怕前線要求增援的軍報如同雪片般紛至迭來,李維六十五世陛下也不肯派出護衛光耀之都的兩支精銳騎士團——這幾乎是獅鷲帝國最後的底牌了,只肯讓寵臣蘭巴蒂伯爵率領三艘鍊金飛行戰艦前去巡查一番。
這次巡查帶回來的消息可謂喜憂參半,過程波瀾起伏,最後結果卻令每位廷臣都臉色發白。山丘營地的突圍受挫、綠色巨城和莫比烏斯神殿的突然出現、蠻獸人大軍的撤退,以及無敵的黑月巨妖首次被正面擊退,聽上去簡直像是一部出自吟遊詩人之口的傳奇英雄史詩。臨時全軍統帥埃裡克斯?塞德里克在軍報中難掩欣喜的彙報了與莫比烏斯神殿締結約定的重大功績,以及在西塔森林斷後失蹤的傑迪?盧克斯一行人的出現,這一切原本可以說是自蠻獸人大軍入侵以來難得的好消息,但是峰迴路轉的結果卻讓包括新任首相在內的無數廷臣目瞪口呆。
“傑迪?盧克斯大師與早已叛離帝國的巴米利揚公爵秘密會晤,結果卻被蘭巴蒂伯爵發現?”李維六十五世陛下氣得臉色發灰,把手中的羊皮紙揉成一團,然後狠狠丟到了新任首相薩罕侯爵的臉上。“這些胡言譫語就是你和重臣們做出的結論嗎?我的首相大人,如果你的腦袋被脖子上的金鍊子勒得太緊,以至於頭腦不太清醒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人給你透透氣。”
“陛下您睿智天縱,請原諒臣等的愚笨。”薩罕首相顧不得擦拭臉上被羊皮紙割出的血口,立刻雙膝跪地,把白髮蒼蒼的頭顱埋得很深。“在蒙您賜予帝國首相的崇高位置之前,我只是個內政官,沒法與擁有智者之稱的威爾普斯公爵大人相比,我沒有從千頭萬緒的情報之中判斷出最爲正確結論的能力,只能用我所知道的的最簡單的方式,說出自己掌握的全部情況。”
李維六十五世深深吸了一口氣,拈起手邊的金盃,淺淺抿了了一口冰凍葡萄酒,再度開口的時候,語氣總算是平靜下來,話裡的意思卻讓人不由得骨立毛聳。“告訴我,首相先生,您可曾對蘭巴蒂伯爵的機敏過人有所期待?難道不是您在背後說他是個只會討好我的奸佞,一個頭腦愚笨、憑藉投機上位的弄臣?”
薩罕首相白髮蒼蒼的頭顱根本就不敢擡起來,雙眼死死盯著覲見大廳地板上的花紋,而且誰都能看出他撐在地上的雙手開始發抖。他似乎有一種錯覺,那就是隻要沉默一會,就會有人能夠替他回答這個致命的問題,但是過了好幾分鐘,也無人膽敢打破沉寂,只有皇帝陛下越來越明顯的怒意在燃燒著。
薩罕首相只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語氣低沉的開口說,“唉,尊貴的陛下,您用睿智的雙眼看透了我藏在心中的齷齪……我無法抵賴,有些對於蘭巴蒂伯爵不敬的話……確實是我在私下說出口的。”
“那並非不敬,我的首相,吉斯?蘭巴蒂是個什麼東西,我比您更加清楚。”皇帝陛下語氣冰冷的表示,“他就是個愚蠢的弄臣,一件我用來重整權利體系的工具。倘若傑迪?盧克斯大魔導師和巴米利揚總管真的有什麼秘密會晤的話,他既沒那個頭腦發現,更沒那個勇氣去實施破壞。他只會把所知道的一切情報用大烏鴉信使送到我這裡,雖然那肯定爲時已晚。”
薩罕首相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水,雖說天氣並不暖和,覲見大廳裡面也沒有點起壁爐和火把,但是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長袍後領。
“所以我對你的回答很失望,我的首相,我相信你早就看出了一些問題,那麼……是什麼讓你鉗口不言呢?”皇帝陛下用一個疑問結束了詢問,把身體重重靠在黃金王座冰冷的寶石靠背上。
薩罕首相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的沉默下去,看樣子他寧可被砍掉腦袋,也不打算回答皇帝陛下的這個問題了。
“那就這樣好了。”李維六十五世再次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後把金盃遞給侍立一側的寇拉米爵士。這位儀表堂堂的鐵衛騎士是在皇帝陛下脫險之後宣誓效忠的,與前任相比只能說實力平平。“我的首相,你有三十天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與莫比烏斯神殿重新聯繫,答應他們的一切條件,唯一的要求就是幫助我們抵抗蠻獸人的入侵,直到收復帝國全境,或者將那個該死的叛逆——托馬德?安的頭顱紮在槍尖上!倘若你無法完成這個使命,我的首相,我會剝奪你的首相項鍊,而且是連著你的腦袋一起拿下來。”
在場的廷臣不約而同的吸了一口冷氣,不過他們並不太過驚奇。這是早有預料的結果,對於這位近期脾氣喜怒無常的皇帝陛下來說,這樣也算是一個不難接受的旨意了。
只有首相大人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站起來的動作顯得愚笨可笑,“三十……啊,三十天,陛下,好的,我去辦,萬分感謝……陛下,謝謝您的寬宏大量。”他語無倫次的重複著說著與首相地位不相符的話,不過誰都想不出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腦袋在三十天後很可能不保的帝國首相頹然退出朝堂,大門隨之關閉,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覲見大廳裡迴盪。
“傑迪?盧克斯……”皇帝陛下心不在焉的從果盤裡面撿了一枚柑橘,拿在手上慢慢剝皮。“這個年輕人的身上隱藏著很多秘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就知道……真不應該放他離開菲爾梅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