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一道灰色的長牆出現在視野盡頭,牆後面的高塔尖頂上飄揚著御天者的金色天平旗幟,蘇?卡斯比才成功的說服自己,上古諸神終究還是沒有捨棄他們這些卑微的人,而是派遣出兩位神奇的使者,引領著整支難民車隊前進的方向。
他們原本應該在艱辛的沙漠之旅中全軍覆沒。沒有離開過駐留地的人不會知道,黑風只是旅途中無數危險之一罷了,流沙、塵暴、灰雨,還有悠遊於地底的巨大食肉龍蚯,任何一次不幸的遭遇都會讓沒有尊者護佑的車隊毀於一旦。哪怕是泰伯?漢克是遠近聞名的第一武士,又有十幾位撫慰師和學士隨行,也不會有什麼區別。
蘇?卡斯比不禁爲自己曾經的驕傲自負而感到愧疚萬分,如果沒有幸運的遇到傑迪?盧克斯和莎爾?班瑞這兩位強大而和善的尊者的話,他的錯誤決定恐怕就要讓難民車隊的所有人都葬身大漠,根本就不可能看到奇蹟之城法蒂蓋爾的城牆。
“就是這裡。”蘇?卡斯比轉過身來,高舉雙手宣佈說,“歡呼吧,兄弟姐妹們!我們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奇蹟之城法蒂蓋爾!”
這一刻,沒有歡呼,整支難民車隊鴉雀無聲。克里託長者俯身親吻著腳下的土地,雙手滿滿抓著兩把沙土,忍不住熱淚漣漣;泰伯?漢克抿緊嘴脣,鋼鐵鑄成一樣的面孔依然難掩喜悅之色;許多武士都撕開了衣服的前襟,敲打胸膛來宣泄心中的激情,甚至跳到了堆滿雜物的車頂上面;就連一向作爲奴工的喀卜人也都奔走相告,用含糊不清、斷斷續續的聲音敘述著自己興奮的感覺。
一片歡騰的氣氛之中,只有傑迪?盧克斯完全不能理解這些人的喜悅心情。在他看來,所謂的奇蹟之城完全是一派灰暗的景象。保護著城市的城牆雖然很高很厚,但是毫無壯美可言,只是由巨大石塊堆砌而成的一道石頭城牆罷了;城牆後面豎立著幾十座尖頂塔樓,活像是無數醜陋的黑色長矛一樣直插天空,尖頂下方的瞭望窗都被菸灰薰得黢黑,偶爾能夠看到金屬的光芒閃過。一隊肩披灰色斗篷的士兵無精打采的在城頭巡邏,手裡舉著的旗幟和他們的步子一樣有氣無力;遠遠看去,城裡面的其他房屋也和這道高牆一樣,簡陋低矮,工藝粗糙,而且全都被漫天飛舞的塵埃所污染,看上去黑黢黢的毫無氣勢。
“如果這就是一國之都的模樣的話,那麼光耀之城菲爾梅耶簡直就可以說成是父神在天上的居所了。”傑迪?盧克斯不解的搖了搖頭,擦去一片落在鼻樑上的灰燼,“莎爾?班瑞女士,我們該不會是走錯了方向吧?”
“當然沒錯,傑迪,不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這裡強者的氣息。”織魂者坐在特別爲她騰出來的馬車上面,兜帽從身後翻過來,遮擋住她柔媚的面容,也遮擋住了無處不在的塵埃。“你感覺到了嗎?那股混亂而暴虐的氣息,如此浩大,即使是實力未曾衰退之前,我也遠遠不是對手。”
傑迪學著莎爾?班瑞的樣子閉上眼睛,儘量讓自己的精神力發散開來。精神力的觸鬚飄蕩在空中,向前延伸、舒捲、觸碰,他“看到”了法蒂蓋爾高聳的尖塔和城牆,川流不息的大街小巷,石塊和粗木建造的貧民長屋,還有錯綜複雜、鱗次櫛比的貴族宅邸。這一切確實比雙眼看得更爲清楚,然而年輕的魔法師完全沒有感受到什麼混亂而暴虐的氣息,只是當精神力觸鬚延伸到城市深處的時候,突然毫無徵兆的消失了。
精神力觸鬚被突然斬斷,傑迪?盧克斯在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受到了反噬傷害,身體猛然搖動了一下,胸口發悶,一縷腥甜的味道漾上喉嚨。
“諸神在上,那座城市的深處究竟有什麼東西?”傑迪擦了擦從嘴角流淌下來的血絲,由於精神力損失很小,所以他所受到的反噬傷勢也不算重,只是心情受到了相當劇烈的震盪。“迪什先生曾經說過,精神力的探索近乎於無法察覺,更不要說被突然切斷,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那麼迪什先生有沒有告訴過你,用精神力去探測一位傳奇強者,可能會引發很大的麻煩呢?”莎爾?班瑞冷哼了一聲,“對於掌握了某種力量本源的傳奇強者來說,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會變成可能,只是斬斷你的精神力探測,應該說這位傳奇強者並無惡意……或者說,他無法精確控制自己的力量?”
“傳奇強者也有無法精確控制力量的嗎?”傑迪抓了抓頭髮,滿心不解的詢問說。
“當然有,比如那些憑藉血統踏入傳奇境界的上古巨龍,還有……已經成功點燃神火、卻在獲得神職的時候遭到失敗的不朽神孽。”莎爾?班瑞臉上的笑容稍微擴大了一些,不過笑意絲毫都沒有進入眼底。“好了,等會再說,我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應該是蘇?卡斯比來了。”
傑迪急忙跳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聽到車廂門被有禮貌的叩響了,緊接著蘇?卡斯比語氣恭敬的聲音傳了進來。“傑迪尊者大人,莎爾尊者大人,奇蹟之城法蒂蓋爾已經快要到了,兩位大人有什麼吩咐嗎?”
年輕的魔法師忍不住再次抓了抓頭髮,對於尊者這個身份來說,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都是莎爾?班瑞讀取靈魂記憶的結果。由於死掉的那個人只是普通學士,對於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倒還有些見識,對於尊者這種地位崇高的人可就不太瞭解了。傑迪看了一眼再次閉上眼睛的織魂者,心裡面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現在沒有什麼事情,進城的時候……再說吧。”
蘇?卡斯比也只不過是個出身貧瘠駐留地的政務官,換成是原來的那個世界,身份介於鄉下貴族和村鎮長者之間,實在算不上什麼上層人物。他這輩子只來過一次奇蹟之城,那還是在十幾年前,蘇?卡斯比剛剛獲得政務官身份之後,跟隨著上百名同僚一同前來法蒂蓋爾,參觀了毒蠍神殿、斷罪教團和懲戒衛士團總部等一系列規模宏大的建築,在心裡留下了帝國無比強大、不可摧毀的深刻印象。
奇蹟之城法蒂蓋爾門禁森嚴,蘇?卡斯比當初和自己那些同僚在城門區足足等待了三天,才獲許進入這座城市。雖然傑迪沒有提到需要等待的事情,但是蘇?卡斯比明白,強者總會得到優待,兩位強大的尊者當然和一羣普通的政務官不可相提並論,即使是奇蹟之城,想必也會爲他們開啓方便之門。
抱著這樣的想法,蘇?卡斯比興高采烈的離開了馬車。他先是安排好臨時營地的管理,然後帶著莎爾?班瑞交給他的一枚黑曜石蜘蛛印記,與克里託長者和武士首領泰伯?漢克一同乘坐馬車,前往奇蹟之城法蒂蓋爾。
這座城市的城門區總是聚集著著大批想要進城的難民,他們之中絕大多數終其一生也無法踏入城門一步。蘇?卡斯比等人乘坐的馬車當然有些破舊,不過依然引起了不少難民貪婪的目光,只不過身材高大魁梧的泰伯?漢克對靠近馬車的每一個人都怒目而視,手按劍柄,總算是趕走了那些心懷叵測之人。
從近距離擡頭觀看,法蒂蓋爾城的城門更顯得雄偉厚重。足足二十米高的橡木大門表面佈滿刀劍砍劈和火焰燒灼的痕跡,而且被灰燼沾染,變得烏黑一片。這座城市在歷史上曾經不止一次遭受過兵災禍劫的考驗,不過除了少數幾次市民暴動之外,還從未有任何敵軍攻破過法蒂蓋爾城的城門。
這也是奇蹟之城這個名字的由來之一。
Www ▲тTk Λn ▲c ○
越接近城門,擁堵的情況就越嚴重,馬車很快就無法繼續前行了,蘇?卡斯比一行人不得不離開馬車,安排兩名武士看守,然後匯入了擁擠的人潮。泰伯?漢克仗著身強力壯在最前面開路,蘇?卡斯比一手舉著代表撫慰師身份的牧杖,一手保護著最爲年長的克里託長者,三個人就像是在逆流行駛的小舟一樣,向著城門的方向奮力前進。
足足花費了一個小時,蘇?卡斯比突然感覺眼前一空,擁擠的人潮迅速稀疏下來,而且大多數都衣著體面,臉帶矜持。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法蒂蓋爾城的市民,其中不乏有著下級貴族身份之人。蘇?卡斯比作爲地方政務官,從來都是整個居留地最爲注重儀表的人,但是與這些法蒂蓋爾的市民相比,卻像是個徹頭徹尾的鄉巴佬,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除非極少數隆重慶典時期,或者是有身份格外尊貴的大人物入城,法蒂蓋爾城的兩扇城門總是緊緊關閉起來的,市民和申請進入城市的外來者都只能從其中一扇大門旁邊開啓的小門進出。小門旁邊擺放著一張厚重的橡木長桌,四名政務官坐在桌後,每個人的面前都擺放著厚厚一疊羊皮紙,他們負責審覈這些申請入城的外來者的身份,手裡的羽毛筆動個不停,不時擡起頭來,用不耐煩的語氣提出質問。一隊全副武裝的衛兵站在橡木長桌的周圍,爲這些政務官提供保護,同時也負責驅趕(或者逮捕)那些已經被禁止入城,卻還在糾纏不休的外來者。
蘇?卡斯比嚥了口唾沫,竭力鎮定心情,然後從人羣之中擠了出來,走向一名看上去上了些年紀的政務官。這顯然不是合適的做法,因爲他沒有排隊,人羣之中立刻響起了一陣抱怨和咒罵的聲音。聽到嘈雜的聲音,一名看上去面相兇惡的衛兵大踏步的迎了上來,手裡晃動著一根鐵頭木棍。
“喂,你,鄉下土佬兒!”衛兵的語氣又冷又硬,呵斥的味道遠遠大於勸阻,“滾到後面排隊去,再敢擾亂秩序的話,俺就請你嚐嚐棍子的味道!”
蘇?卡斯比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忐忑,身負尊者的託付,他不能露出任何退縮的樣子。“我有身份證明,莎爾?班瑞尊者大人的徽章。”他竭力用不卑不亢的聲音說,“難道尊者的從者也要像普通市民那樣排隊等候嗎?”
衛兵的臉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蘇?卡斯比高高舉起的黑曜石蜘蛛徽章。他能夠認出蘇?卡斯比身上穿的是一件撫慰師的長袍,但是一位尊者身邊有著幾名撫慰師擔任從者,這簡直是太平常的事情了。撫慰師只能勉強算是有入城資格的人,政務官可以找出一百個理由拒絕他入城,但是尊者當然不在此限,尊者在律法之外,如果讓一位尊者心懷不滿,不要說是一個小小的城衛軍士兵,就是神廷高級政務官也會感到十分頭疼。
看到衛兵猶豫不決的停下腳步,那名年長的政務官咳嗽了一聲,揮手示意衛兵退到一邊。“莎爾?班瑞尊者?”他用沙啞的聲音提出疑問,“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從來沒有,是在法蒂蓋爾千****總部獲得資格的尊者嗎?”
“我追隨莎爾?班瑞尊者大人的時間不長,尊者大人也沒對我提到過這件事情。”蘇?卡斯比朝著橡木長桌走了過去,這一次沒有衛兵上來阻攔他的去路,身後人羣之中的抱怨聲也全都消失了。“這是莎爾?班瑞尊者大人的徽章,奇蹟之城理應有驗證這件東西真僞的辦法。”他一面解釋,一面小心翼翼的把黑曜石蜘蛛徽章放到了那名政務官的面前。
年長的政務官用同樣小心的動作拿起了蜘蛛徽章,放到眼前仔細觀察著。這枚徽章雕刻的工藝極爲精美,那隻黑蜘蛛可以說是栩栩如生、纖毫畢現,彷彿隨時都能活過來一樣。政務官注意到這枚蜘蛛徽章裡面有一絲幽綠色的光芒曼繞遊走,散發出陣陣令人感到後背發冷的詭異氣息,完全符合真正的尊者徽章的特點,於是總是與嚴詞峻令作伴的嘴角勉強上翹,擠出了一個有些做作的笑容。
“啊,這確實是尊者徽章,請收好。”他把蜘蛛徽章小心翼翼的放回桌面,然後鋪開一張羊皮紙,“我這就簽署莎爾?班瑞尊者大人的入城證明,請問尊者大人帶了多少位從者呢?”
蘇?卡斯比略一遲疑,“莎爾?班瑞尊者大人和傑迪?盧克斯尊者大人護佑著我們整個居留地的七十五名居民,還有三百多個喀卜僕人。尊敬的政務官大人,兩位尊者大人最多可以帶多少人入城呢?”
年長的政務官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護佑著整個居留地的尊者大人?哦,御天在上,這年頭可不多見了。”他爲難的皺了皺眉頭,語氣顯得比剛纔更爲謙恭,“按道理說,尊者大人擁有不被世俗律法質疑和管轄的權利,想要帶多少人入城,就可以帶多少人。但是這樣一來,恐怕法蒂蓋爾城裡面也找不出這麼多房間的廉價旅店來安置你們……這樣吧,每次進城的人最好不要超過三十人,請你轉告兩位尊者大人,希望他們能夠體諒。”
蘇?卡斯比暗暗鬆了一口氣,每次三十人,這已經比他想象的結果要好得多。倘若沒有兩位尊者大人同行,恐怕整個車隊裡面只有他和克里託長者勉強擁有入城的資格,其他人都要被攔在城外。
“非常感謝你,尊敬的政務官大人,我會把這番話轉告給兩位尊者大人。”他深深的鞠了一躬,正要收起尊者徽章和入城證明,突然有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一下子就握住了那枚黑曜石蜘蛛徽章。
“這個模樣的尊者徽章?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一個語氣倨傲的聲音從蘇?卡斯比的身邊響起,那隻手收了回去,把蜘蛛徽章拋到空中,又“啪”的一聲抓在手心裡。“哎,鄉巴佬從者,你所效忠的尊者在什麼地方?我很有興趣去見見他。”
蘇?卡斯比霍然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憤激痛恨的表情。任何一位從者都不能容忍有人如此輕蔑的評價自己所效忠的尊者,除非是……
站在蘇?卡斯比身邊的那個人看上去剛到中年,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袍,表面綴滿金屬渦旋的裝飾,領口和袖口都用精巧的絲線繡出一排排細緻的符文密語,一枚交叉雙手的青銅徽章別在長袍前胸的位置,隱隱閃爍著淡藍色的迷離光芒。
“那顏尊者大人。”年長的政務官起身鞠躬,臉上露出了誠惶誠恐的神情,“是不是我剛纔簽署入城證明的時候,審覈太過倉促了一些?尊者徽章應該交由您來驗證纔是。”
中年尊者隨意的揮了下手,“這徽章不是假的,你做的沒錯。”然後他轉向蘇?卡斯比,“鄉巴佬,我告訴你一件在窮鄉僻壤根本聽不到的事情,尊者雖然超脫於律法之外,但是彼此之間的地位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比如我,千****的藍袍尊者那顏,說出來的話可要比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尊者重要得多了!”
也許是爲了加強自己的語氣,或者是某種示威的做法,那顏尊者話音一落,握住蜘蛛徽章的右手猛然泛起一層淡藍色的光芒,向著徽章內部滲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