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用最客氣的方式，蠻獸人的特色伙食也只能以“味道濃重”、“口味獨特”這類中性詞彙來描述。實際上，很少有人類能夠接受這種把蔬菜、肉類和香料胡亂放在一起的燉鍋風味，大多數人光是看上一眼，就會感到食慾不振，甚至煩悶欲嘔。

傑迪?盧克斯也沒有例外。

幸好在響鐘酒店的跑堂小弟生涯讓他對這類味道奇怪的燉鍋多了一些抵抗力，因爲眼前這碗黏糊糊的東西無論從氣味還是色澤上看，都和酒店餵豬的泔水極爲近似。傑迪竭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拒絕了那份熱氣騰騰的燉鍋，而只是拿了兩塊乾硬的行軍口糧，就著煮沸的清水泡了泡，然後梗著脖子吃了下去。

行軍口糧的滋味算不上好，而且吃在嘴裡總有種嚼砂子的咯吱咯吱聲，傑迪胡亂填飽了肚子，來到分配給自己的帳篷一角，和衣躺了下來。他原本以爲自己心事重重，應該很難入睡，然而或許因爲這段時間太過疲倦的緣故，他還沒等到輾轉反側的時候，就已經安然入夢了。

拆卸帳篷的嘈雜聲灌入耳朵，讓傑迪?盧克斯從香甜無夢的睡眠之中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兩個蠻獸人武士正在把他頭上的帳篷摺疊起來，收進帆布套子裡面。其中一個武士恰好就是放哨的大個子守衛，看到傑迪一臉茫然的坐起身體，他和同伴用口音濃重的蠻獸人語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大步走到傑迪面前，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口袋塞了過來。

“給你的，小子，路上吃。這是頭兒說的。”

傑迪接過了那個沉重的口袋，裡面裝的是幾大塊行軍口糧，還有兩片鹹肉幹，足夠吃上兩天時間。對於一個和同伴失去聯繫的迷路者來說，這份禮物可以說是相當寶貴了。

“提供保護，還有路上的口糧，你們簡直對一個迷路的人太好了……”傑迪知道這句話可能會引起懷疑，但是他實在有些難以忍耐，“……爲什麼這樣做？”

“因爲蠻獸人都是棒棒的武士，要保護弱弱的人類小蝦米。”大個子守衛握著拳頭砸了砸自己的胸膛，“這是托馬德說的。”

“托馬德？”這個熟悉的名字讓傑迪不禁心中一凜，下意識的低聲重複了一遍。

“啊，俺們的王，最強的頓，偉大，聰明，比一百個蠻獸人咆哮武士更強大，比一百個部族長老和薩滿巫醫更睿智?！贝髠€子守衛把兩隻手的大拇指向中間碰了碰，做了個表示尊敬和膜拜的手勢，然後一臉好奇的看向傑迪，“他就是托馬德，你沒聽過這個名字嗎？好多人類小蝦米都聽過的?！?

“這個名字，我當然聽到過……”傑迪苦笑著連連點頭，然後裝模作樣的掰起了自己的手指頭，“西風郡權勢最大的子爵大人嘛，西境守護者，死神騎士團團長，塔爾隆要塞的戰爭英雄……”他突然想到最後這個頭銜對於蠻獸人來說意味著什麼，立刻閉嘴，把剩下的半截話硬生生嚥了回去。

大個子守衛看起來還想再聊幾句，不過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打斷了他還沒說完的話。他有些失望的搖了搖腦袋，然後站起身來?！鞍澈苌僖姷綇男难e一點都不害怕俺們的人類，頭兒很可能也沒見過，所以才允許你到營地裡面休息，還分給你一些口糧?！彼致暣謿獾母鎰e說，“小子，有機會碰到的話，俺還找你聊天?！?

蠻獸人部隊的行動很迅速，十幾分鍾之後，簡陋的營地已經被拆除一空，傑迪坐在一個粗樹樁上看著他們忙碌，揮手告別，然後臉上泛起了極爲苦澀和疲倦的笑容。

“我們要怎麼才能擊敗這樣一支隊伍？”他的聲音極爲低沉，幾乎和感慨的嘆息沒有區別，“我不懼怕御天大帝和他的軍隊，因爲建立在暴力和恐怖之上的權柄，會因爲一點挫折而迅速分崩離析，但是如果這支隊伍不僅強大，而且還深受民衆擁戴呢？”

在傑迪的身後，一片陰影蠕動著，緩緩浮現出莎爾?班瑞的窈窕身影，“破壞總比建設容易得多，對於人心也是一樣?！彼妹烂類偠穆曇粽f出了極具威懾的建議，“用恐怖驅逐和善，用毀滅取代溫情，民衆的擁戴在鐵和火的強硬手段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或許御天大帝就是採取了這樣的方式，最終讓托馬德大人的計劃失敗了，但是我不能重複這條被證明是走向末日的道路。”傑迪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否決了這個建議，“莎爾女士，骯髒就是骯髒，哪怕是用所謂最高的利益這種漂亮理由來包裹，裡面依舊是腐臭不堪的東西?！?

莎爾?班瑞並沒有因爲自己的建議被否定而露出不滿的表情，反而興致盎然的眨了眨眼睛，“你和托馬德果然不太一樣，傑迪，像是剛纔那樣的提議，他至少會仔細考慮一番。”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漫天塵埃的末日世界，或許我也會仔細考慮一番呢?！眰艿厦銖娦α诵?，然後站起身來，“總有一些東西比單純的勝利更加重要，不是嗎？如果我不能保證比托馬德?安大人做得更好，那麼我又有什麼理由，必須去破壞他的計劃呢？”

莎爾?班瑞第一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那雙美麗的紫色眸子瞇了起來，似乎在以全新的角度打量著傑迪，思考著他剛纔那番話裡面有多少是發自真心。

“托馬德的計劃是取代獅鷲大帝，成爲這個古老帝國新的皇帝?！?

“這我在半年之前就知道了?！眰艿舷乱庾R的擡起手來，撫摸了一下脖頸後面曾經捱了一劍的地方。一切開始的源頭?！皡⒓舆@個計劃的人爲數衆多，而且李維六十五世陛下……哎，不怕冒犯的說，的確算不上是一位英明的皇帝?！?

“所以你更相信託馬德？啊，這其實很有道理，你聽過那首盲眼女巫之歌嗎？就是腐滅沼澤的黑鴉女巫，一位聞名帝國的大預言家做出的最後預言。有多少貴族是聽到了這首歌之後，才決定支持托馬德呢？數都數不清楚。”

“預言並不意味著是必將發生的事情，實際上，就連已經出現的未來也不是不能被更改的，不然的話，我們就白白經歷一場末日之旅了?！眰艿献チ俗ヮ^髮，誠懇的解釋說，“對於獅鷲帝國來說，托馬德的計劃已經造成了一定損失，如果這個損失隨著動盪的持續而擴大的話，我擔心獅鷲帝國會失去對抗世界之敵的力量。爲了避免悲慘的末日到來，必須儘可能的團結一切力量，皇室近衛、蠻獸人一族、自由傭兵和貴族反叛軍，所有人都不應該例外?！?

“包括和虓眼死神——你一直以來戮力對抗的敵人——結盟？”莎爾?班瑞的語氣之中似乎蘊藏著一絲嘲弄。

“如果沒有更好的選擇，這也不是不可以。”傑迪認真的點了點頭。

“哎呀，那可糟透了?！鄙癄?班瑞半開玩笑的攤開雙手，“我在今天中午的時候剛剛下定了跳槽的決心，結果你對我說，要和我原來的老闆合作？我現在殺了你還來得及嗎？”

“恐怕是來不及了，莎爾女士。”傑迪板著臉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