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各懷鬼胎
成都
曾府
曾漢儒一大早起來在院子裡穿著練功服,剛剛打完了一通太極拳的他站在院子中央,眼睛微閉,腳下穩穩的扎著馬步,雙手成掌在胸前緩緩的滑過,鼻息伴隨著手上的節奏一進一出。
休憩半晌之後,曾漢儒睜開眼,伸手拿過面前這張漢白玉石臺上的那桿散發著幽幽檀木香的毛筆,筆尖在青玉硯臺裡靈巧的打了個轉兒,然後輕輕的落在桌上鋪著的這張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寫下四個大字:
寧靜致遠
曾老爺子這雙手很是靈巧,可以說是能文能武,耍的起大刀,也拿得動筆桿。
然而他剛想得意的把這個“遠”字最後一筆拉出縱橫疆場的氣勢時,卻被下人的一聲充滿著慌張的通稟給打斷了,這一捺,足足寫出去半尺來長。
“老爺!”
曾漢儒很不悅的放下筆,擡頭斥道:“慌什麼!一天到晚屁大點的事兒就慌慌張張!”
那下人被曾老爺這麼一吼,一時間嚇得趕緊低著頭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這可把還等著聽他通稟的曾漢儒氣的夠嗆,風風火火的跑來稟告,現在又不說話了,
“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是是是!老爺,門外布政使大人求見!”
曾漢儒一愣,布政使竹宗臣?他怎麼突然跑到我宅子裡來了?
“你帶竹大人去正廳稍坐,我換身衣服就來?!?
“是?!?
竹宗臣今天早上剛剛把徐公公送回了西北,就趕來了都指揮使司。
說起這位徐公公,竹宗臣也是一肚子火,本來很好心的安排那幾個西域的舞姬陪他逍遙一夜,心說他是個太監,還能幹什麼?頂多就是搞些個虛凰假鳳的事罷了。
沒成想這位公公還有虐.待的怪癖,一共六名歌姬全都被他弄得渾身是血,有的沒了鼻子、有的沒了眼睛,被他叫管家全部扔到亂葬崗上去了。他倒不是心疼這些歌姬,自己的府里弄出些個血光,總歸不是什麼吉利的事情,爲防止原計劃有變故,這不一大早兒就跑來了。
“看看是什麼風把布政使大人吹到我這兒來了?!?
曾漢儒換上一身藍緞衣袍,一臉笑意的拱手走了進來。
竹宗臣剛忙站起身,一臉苦笑的拱手回禮道:“哎呀,我的老大人,怕是出事兒了啊。”
曾漢儒連忙朝著竹宗臣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坐下說,然後將桌上早已擺好了的熱茶推到他面前一盞,“大人喝口茶,慢慢兒說,不著急,出了什麼事兒?”
“老大人的近衛營和中軍營還在否?”竹宗臣用手按下曾漢儒推過來的茶盞,一臉憂心忡忡的問道,
“竹大人這是何意?”
曾漢儒雖然聽的有些不解,但是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能讓布政使一大早親自跑來問他軍營裡的事,那怕不是什麼吉祥的事了。
竹宗臣接著一臉疑惑的問他:“我聽說成都守備署衙的近衛營和中軍營已經全軍出動,奉命前往狐嶺剿滅五穀教了,原本有線報來稟時我並不覺的有異。前幾日因爲五穀教的事兒,老大人還親手斬了愛將夏昂,隨意率兵圍剿也在情理之中??墒俏业木€報卻告訴我,是大人的公子曾子仁帶隊,我就覺得有異,所以特來向大人詢問,現在看來大人並不知情啊?”
曾漢儒腦袋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我沒有下達作戰任務?。恳矝]有派近衛營和中軍營去剿什麼五穀教?。孔尤适盅e沒有虎符,怎麼調動的了大軍?”
說著,他猛然想起那天布政使司督冊道的孫大人來府時,曾子仁去替他去書房拿過一次公文,這才心道壞事了!
“竹大人稍坐,老夫去去便來?!?
他朝著竹宗臣一拱手,連忙快步走出正廳,朝著書房走去。
竹宗臣將茶盞捧在手裡,輕輕的颳了刮蓋子上站著的茶葉,看著曾漢儒的背影,輕嘆了一口氣,輕笑著自語道:“老大人真的是老了啊,這要放在十年前,誰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調走一兵一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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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嶺要塞
指揮所
曾子仁歪著身子依在太師椅上,一邊看著手裡的信封,一邊將桌上琉璃盞盤裡的蜜餞往嘴裡塞著。
“喏,你看看。”
他把手中的信封交給坐在身旁的趙繼宗,然後騰出來的那隻手,也和右手一起加入到了抓蜜餞的隊伍裡。
“將軍,竹大人的意思是讓我們全都撤回要塞裡?”
趙繼宗仔細的看完這竹宗臣寄過來的密信,問曾子仁道。
曾子仁點點頭,嘴裡還嚼著蜜餞,含含糊糊的說道:“你怎麼看?”
趙繼宗低著頭想著,鎖著眉頭很是躊躇的樣子,半晌才說道:“竹大人怎麼還操心起行伍之事來了?我覺得他的意見不妥,我們都縮在城裡,安逸他一個人肯定頂不住五穀教的壓力,一旦北坡失守,那我們這些要塞裡的人,不全都成了甕中之鱉了?”
竹宗臣來之前曾曾子仁是說過的,想利用他手裡的虎符來把安逸做掉。所以信裡這樣說,曾子仁認爲是合情合理,但是藉機會搞掉安逸這件事,他沒有告訴近衛營和中軍營的人。
曾子仁將嘴裡最後一顆蜜餞嚥了下去,然後打了個飽嗝,很是煞有其勢的說道:“趙把總,這混跡官場光會打仗可不行,得要看得懂時局?!?
他這話說的這趙繼宗一腦門子包,眨了眨他那僅剩的一直獨眼,“將軍,您的意思是?”
曾子仁一臉神秘的盯著趙繼宗,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竹宗臣的信函,“看得懂上頭要的是什麼,比你實際做了什麼,要重要的多?!?
他說完,伸手把琉璃盞盤裡最後的兩顆蜜餞也塞到了嘴裡,一副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表情,手裡要是搖上一把羽扇,活脫脫就像是那諸葛武侯在世。
然後趙繼宗雖然眼睛只剩下了一隻,心裡卻還都開著幾扇小窗呢,曾子仁是個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了,說白了就是個命好的酒囊飯袋,什麼時局,他能看懂個屁的時局。
雖然心裡這樣罵著,但是嘴上還是抹了蜜一樣,朝著曾子仁一拱手:“那請將軍指點迷津啊?!?
趙繼總的“請教”態度,讓曾子仁很是滿意,洋洋得意道:“上頭就是想要有些人的命,至於那五穀教什麼時候不能剿?我想要他們死,現在就可以奔襲過去了,何必在這陰氣繚繞的地方,受這份兒罪!”
說完,他還用那已經淡的看不怎麼出來的眉毛,“挑”了趙繼宗一下,
“懂了嗎?”
雖然他不知道這行伍中事竹宗臣是爲什麼能插上一手,但是他聽明白了曾子仁的意思,就是要藉著五穀教的刀砍了安逸的人頭。
可是即使是如他們所願,安逸和他的人都命喪黃泉,到時候五穀教佔據了狐嶺,居高臨下的他們往這城裡扔幾塊石頭,怕是都要砸死人,免不了就是一場慘敗了。
那回去怎麼跟指揮使交差?亂匪沒殺多少,還折了一個團練使,這總要有人背鍋的,而且背鍋的人肯定不會是他曾子仁,那麼........
想到這兒,趙繼宗冷汗都下來了,心道這小少爺可以犯糊塗,自己可不能犯糊塗,少不得最後連命都搭進去。
“將軍,我看不如這樣,劉副把總已經去西坡設防了,我看我不如帶著近衛營去城外佈防,一旦安逸的團練營被消滅了,五穀教的人肯定奔著嶺上去,我和劉副把總這三千多人馬到時候把這狐嶺圍個水泄不通,這狐嶺荒山一片,無水無糧,不出三日,準叫他們全都灰飛煙滅!”
趙繼宗盤算的是到時候把這小少爺放在城裡,到時候和中軍營把這些五穀教衆一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開個缺口半打半放的就把這事兒糊弄過去了,不然把曾子仁帶在身邊,他一拍腦門就是一個想法,誰能招架的了?
曾子仁聽他說完,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你把人都帶走了,我這不就是空城一個了?到時候他們引軍來攻,讓我怎麼辦?”
趙繼宗的那隻獨眼頓時迷成了一條縫,湊到曾子仁的耳邊低聲道:“將軍且不問那諸葛亮城計退曹軍的事兒?如今將軍您在城裡就好比那當年的諸葛武侯,使得一手空城計,還怕退不掉五穀教那羣烏合之衆嗎?”
他這一番話可把曾子仁捧得雲裡霧裡,一時間歡喜的不得了,“好!好!趙把總此計甚妙,到時候回成都去,少不得要爲把總討得一份獎賞纔是?!?
趙繼宗一聽連俯身跪地,一臉諂媚的笑道:“謝將軍再造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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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嶺以北
五十里
五穀教大營
與官軍有所不同,五穀教這邊的人馬就顯得簡陋的了很多,一個個站成排走動巡邏的教衆都穿著粗麻布的衣裳,偶爾有騎馬的頭目路過,才能看到已經磨的有些發暗的金屬光澤。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的頭上都扎著一縷黃色的棉布條。
他們在這裡紮營已經有些時日了,大大小小的帳篷錯落有致,哨騎探馬也是規律的一批批進進出出,儼然是一副訓練有素的軍隊模樣。
營中的方向又有頂最大的帳篷,帳篷上插著一桿大旗,暗黃色的底色上畫著八卦的圖案。
帳篷裡面有三個晃動的人影,一女兩男,穿著和著帳外的教衆們大爲不同。
兩個男的都是一身精緻的甲冑坐在下首的兩側,女的卻是一身白色百葉長裙,看起來極爲淡雅,坐在上首的兩個座位的右邊。
女子揚了揚手中一封已經拆開的信,對兩個男子說道:“教主剛剛來信,把官軍的大體人數和規模都跟我說了下,原定的計劃沒有變,明日就要看兩位堂主的了。”
左邊的這位男子拱手道:“請護法大人放心,我一定依照護法大人的話執行!”
這五穀教的護法大人當然就是寧兒了,她娥首輕點,對於左邊這男子的反應很是滿意,然後又偏過腦袋,把目光落在了右邊那位男子的身上。
右邊的那人一臉凝重,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問了寧兒一句:“請問護法大人,柳護法知道此事嗎?”
寧兒的眼底掠過一縷寒意,半晌之後才輕輕點點頭,“張堂主放心,我會派人通知姐姐的,你只要按計劃執行即可?!?
右邊這位張堂主聽的此話,才慢吞吞的朝著寧兒拱拱手,應道:“是,張羽也一定會完成教主所說的計劃?!?
聽完張羽的話,寧兒看似很滿意的輕輕笑了笑,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帶著笑意的眼睛裡四射的寒芒。
她雙手合十,美眸微閉,
“願五穀神保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