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竹芒便收拾好了他本就不多的行禮,獨自一人出了院門。
昨日,想著是最后一次諸人一起飲酒,楚仇離與晏斬叫囂著這次一定要將寧竹芒灌醉,寧竹芒倒也敞開了酒量,想著就遂了二人之意??傻阶詈笠廊幻獠涣诉@二人被喝得東倒西歪,而寧竹芒卻依然氣定神閑。
寧竹芒看了看天色,時辰尚早,他估摸著以昨夜那飲酒的后的狀況,楚仇離與晏斬此刻應當還在酣睡。
他想了想,還是收起與諸人道別的打算,獨自一人趁著還未散開的夜色,走出了院門。
他終究不善此道。
既然注定要別離,送與不送,于他看來并無區別。
所以這位白眉黑發的掌教大人,在深深看了一眼這座別院之后,毅然轉身走了出去。
天色依然未有完全亮起,寧竹芒走在橫皇城的街道上,街上人煙寥寥,多少有些冷清。看著這樣的情景,寧掌教的心頭也有些不郁,說不出為什么,或許雖然他每日都不曾參與晏斬等人的大鬧,但心底卻依然習慣了跟他們在一起的日子,此刻驟然少了這些聒噪反而變得不適。
想到這里,掌教大人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紛擾的思緒拋諸腦后,然后于街邊的路攤上買了幾個饅頭當做路上的干糧,這便邁著步子,出了橫皇城。
城門口守城的士卒還未道輪換的時辰,但經過一些的疲憊早已是昏昏入睡,敷衍著盤問了寧竹芒幾句便放對方出了城。
寧掌教啃著饅頭,就這清水,邊吃邊走,毫無身為掌教大人的風度。
行出約莫百丈的距離,這位男人腳步忽的頓住,他又轉頭看了看那座城郭,沒來由的嘆了口氣,他終究還是沒有與她說上半個字...
他有些沮喪,也有些遺憾。
此去之后,他亦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對方...
畢竟他要做的事情兇險萬分,可又偏偏必須做。
“為什么你總是喜歡不辭而別?!毕胫@些的時候,他的身后卻忽的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寧竹芒一愣,回頭看去,卻見不知何時,方子魚竟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后,此刻正臉帶怒色的看著他。
素來沉著冷靜,即使面對兩位酒壇高手圍攻也不見半分慌亂的掌教大人,卻在那時亂了陣腳。
他怔怔的看著這忽然出現的女孩,只覺腦袋一片空白,嘴唇也有些發干,支支吾吾半晌,竟是未有吐出半個字來。
這般模樣讓方子魚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言道:“當年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我娘的?”
寧竹芒的心頭在那時浮上一陣愧疚,也真是因為這樣的愧疚,讓他愈發無法直視這張與當年的人兒生得有七分相似的臉蛋。他低下了頭,不言不語。
“悶葫蘆?!狈阶郁~撇了撇嘴,沒好氣的說道:“也不知當年我娘是怎么看上你的。”
“我...”寧竹芒低著腦袋,想要說些什么,可話還未出口,便被方子魚再次打斷。
“別跟我講你的苦衷,我聽不懂,我只知道娘到死的時候,還想著你,還求著要見你一面。你要解釋,就應該去跟娘解釋,而不是我!”方子魚說道此處,眸子中有些怒意,但這樣的怒意,在看清男人臉上落寞的神情之時,卻又沒來由的消融了下去。
她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你要去哪里?”
寧竹芒似乎不太適應女孩這般跳轉迅速的說話方式,他愣了愣,這才回應道:“長安?!?
“做什么?”女孩的追問來的很快,幾乎就在寧竹芒話音落下的同時,便響了起來。
“殺人。”掌教大人的回應來得卻慢了很多,但話里的語氣,卻篤定無比。
“人家可是仙人,你打得過嗎?”
“打不過也得打。”
“不能不去嗎?”
“仙人重托,故人遺命,不敢懈怠?!?
“命不要了?”
“沒得選?!?
聽聞此言的女孩眨了眨眼睛,湊到了寧竹的跟前,她忽然笑了起來,如是問道:“這么乖巧的女兒,也不要了?”
這一次,寧掌教徹底陷入了呆滯。
他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半晌之后,方才再次問道:“你說什么?”
方子魚卻顯然沒有了再說一次的打算,她伸出了一開始便藏在身后的手,一個滿滿當當的包裹被她遞了出來,也不管寧竹芒作何反應,方子魚便直直的將那包裹塞到了男人的懷中。
“這么遠的路,你就吃饅頭?”女孩不滿的皺了皺眉頭,將寧竹芒吃了一半饅頭搶了過來,咬了一口,撇了撇嘴,又指了指那包裹,言道:“吃這個吧?!?
這時的寧掌教哪能說出半個不字,愣愣的點了點頭。
女孩看著這般模樣的男人,有些無奈,但臉上的神色卻忽的落寞了下來:“本來我也應該與你一道去的,可我的功法...”
“我知道,《吞妖鎮天決》雖然威能無窮,但也兇險至極,你得謹慎修行,當年你娘...”素來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那時一股腦的言道,看趨勢大有說上一個時辰的架勢。
女孩趕忙伸手打斷了男人的話,“知道啦,你放心吧,老妖婆心疼著我呢,有她看著,不會有事的?!?
男人頓時語塞,他確實知道,以鬼菩提當年與月牙的關系,確實沒有害子魚的可能,他點了點頭,再次沉默了下來。
女孩也沉默了下來。
二人就這樣在這橫皇城的城門外站了許久。
方子魚終于再次出言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你得活著回來?!?
她這般說道,以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
男人抬頭看向女孩,似乎有些不解。
“我想和你去看看我娘...她很想你...”
聽聞此言的男人,臉上蕩開一抹喜色,他正要說些什么,方子魚卻猛地轉過了身子,朝著城門方向跑去。
而男人的耳畔則在那時傳來了女孩的聲音:“你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你再失約,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男人又是一愣,白眉之下的眸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但他卻極力阻止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因為他害怕一回頭,心底的決心便會動搖。
但他卻重重的點了點頭,他應下了這個承諾,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承諾。
他輕輕打開了那個包裹,里面裝的竟全是滿滿當當的紅薯,似乎火候掌握的不夠,烤得有些焦黑,男人啞然失笑。
可那時并未跑遠的方子魚似乎感覺到了男人的舉動,她朝著男人大聲說道:“不許覺得難吃!”
男人再次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紅薯,剝開外面的果皮,將那賣相并不好的果肉放入了嘴中細細咀嚼。
然后他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意。
那東西自然好吃到了極點。
至少寧竹芒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這樣想著,他將那一袋紅薯包好,整個過程他做得緩慢又仔細,唯恐出現半分的紕漏,末了他又仔細的檢查了一會,這才放心的將他放到了自己的背上。
這時,這位掌教大人,方才邁開了步子,大步朝著長安走去。
他神采飛揚,他步履矯健。
他背上背著紅薯,臉上帶著笑容。
猶如孩童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