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宣政殿,早朝。
“陛下,淵思院院士劉定,才能出衆,志慮忠純,臣請封其爲‘禮部侍郎’。”早朝剛開始,張思遠就第一個站出來稟奏道。
艾瞻斜眼瞟了張思遠一眼,一臉不服氣地轉向一邊。
話音落下,短暫的安靜,皇帝習慣性地看了看艾臻的臉色,正巧對視上了艾臻,艾臻毫不在意地一笑,“陛下任命,臣豈敢多嘴?”
皇帝與張思遠有些奇怪,原以爲艾臻會耍起嘴皮子,擺出一堆道理阻止這次封賞,因爲艾臻是知道劉定底細的,這突然間的附和,卻令他們大吃一驚。
“著旨封劉定爲禮部侍郎。”
“臣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劉定跪恩言。
張思遠細細地觀察著艾臻的一舉一動,略略低下頭,左右思考,拈了拈鬍鬚,瞬間靜止,小笑了一下,彷彿看透了一切。
“還有事起奏否?無事退朝。”皇帝試問。
要是以往,艾臻會彙報一些政務,提拔一些自己門下的小官,而今天的艾臻,似乎沒有張嘴說話的意思,一臉恭順地站著,靜靜地聽著皇帝的話語。
皇帝的眼神何其疑惑,盯了艾臻一會,不過艾臻不說話,他也沒有必要去讓他說話,“退朝。”隨著太監的一聲高喊,早朝就到此爲止了。
“張大人。”待到其他官員都出了殿,艾臻用十分平坦的語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張思遠。
張思遠回頭,艾臻如此恭敬的樣子,他看都沒有看到過,不對,甚至是想都沒想到過,他上下端詳了遍艾臻,一尺八(1.8米)的修長,笑瞇瞇地,身子還有些欠著,一反常態。
“諾王……莫非吃了藥出來的麼?”張思遠觀察了艾臻半天,蹦出了這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也是,今天的艾臻簡直像吃錯了藥。
“張大人學富五車,功高蓋世,難道不應該讓晚輩瞻仰一番麼?”艾臻語氣翩翩,氣勢全無。
銀髮斑斑的張思遠的確是學識淵博,門下桃李衆多,尊敬他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艾臻這樣,卻讓他大爲不適。張思遠負手,魚尾紋頓現,笑言道:“諾王莫非有事相求?”
艾臻踮起腳尖,朝著殿外望了望,悄悄地走近到張思遠的身邊,兩人間距不足半尺,張思遠個頭沒有艾臻高,艾臻爲了表示尊敬,就低下頭來,附耳輕言,“不埋張大人說,我的虎狼、迅林二軍,根本就無心戀戰,何忠又是奸相王禮賢的家臣,把他命爲統帥,虎狼軍將士也心有怨言啊,愚弟不才,莽夫一個,所以在危機時刻,晚輩還是請大人饒我一命喲。”艾臻雙手抱拳,直搖直搖,以示求饒。
張思遠皺眉,摸著鬍鬚望著艾臻這副貪生樣,有意往後退幾步,省得艾臻一把鼻涕一把淚,愣了半會,張思遠拋出一句,“諾王,好自爲之。”
說完,張思遠便往外走,艾臻的身姿越放越下,張思遠明明不置可否,艾臻卻像是被答應了一樣,趕緊朝著張思遠的項背鞠躬道:“謝張大人,謝張大人。”
回到府邸,張恩一衆人和往常一樣,等著張思遠開會。張思遠將他和艾臻的談話全盤告之。
“艾臻這麼示弱,難道不奇怪麼?”張恩說道。
劉定言:“依學生看,艾臻這是想誘我們出兵,主動去攻打他,好讓他可以一舉消滅我們,虎狼軍人心不齊什麼的,從艾臻嘴裡說出來,本就不可信嘛!”
“對啊,劉定說的是啊!”其餘贊同劉定所言。
張思遠點
頭,“說得對,我們大可不必理會他艾臻,先想辦法發展樑地的勢力,朝中大臣的心,也要一一聚攏,豹師也要抓緊操練。”說完,張思遠便將目光投向張恩。
張恩會意,轉眼一思,卻又有幾番焦慮,“叔父,這兵馬錢糧之事,自古以來都是由當朝丞相負責籌集發放的,如今豹師的糧草已不足一月,去和文樞說,他會答應供給麼?”
“豹師是朝廷兵馬,他有什麼好推託拒絕的?!”鄒繼紹不以爲然道。
張恩皺眉,反駁道:“那可不一定,艾臻的嘴,什麼樣的理所當然之事,都會被他說成相反的天經地義,再說他艾臻就算不想給,我們也沒有辦法逼他交出來啊。”
“那如何是好?”衆人又將目光投去張思遠處,等著他最後的裁決。
“下午,老夫親自走一遭,去他艾臻府上,催糧!”張思遠起身,就此定音。
其餘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張恩走上前,“王府如虎穴,艾臻算計多,叔父獨自往,還需警覺啊。”
“恩,說得也是。”張思遠巡視了衆人,“鄒繼紹。”
“在!”
“你和老夫一同前往吧。”
“是!”
下午,諾王府。
張思遠與鄒繼紹二人登門。剛到門口,見王府大門敞開,看門的護衛不見人影,二人心中一怔,不知何故。
“有人嗎?!”沒有通稟的人,他二人就這樣走進去,豈非失禮,鄒繼紹試著喊了幾聲,沒有迴應。
“這……”鄒繼紹與張思遠面面相覷,“這艾臻在搞什麼鬼?”
正當二人遲疑之際,深院裡逐漸顯現出一個人影,只見一人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跑到二人面前,疏疏行了個禮,“二位有何事?”
張思遠打量著眼前這個人,棕色的布衣穿著,黑色的衣領,戴著頂管家帽,應該是艾臻府裡的僕人不錯,張思遠剛想開口卻劃到了一眼這家僕的袖口,鼓鼓的,像是藏了許多東西。
見張思遠久久不開口,鄒繼紹就說話了,“哦,這位是刑部尚書張大人,我是戶部尚書鄒繼紹,求見諾王。”
“我馬上去通稟一聲!”那家僕二話不說,馬上轉身往裡跑,一瞬間,一塊銅黃的飾品從他袖中漏出,‘嘣鐺’一聲,掉在了地上。
張思遠與鄒繼紹朝地上看去,那家僕臉色突變,趕緊撿起來,往袖中塞,邊塞著邊給張思遠二人賠笑,那笑容心虛得緊,馬上跑回府裡。
“這人偷東西啊。”鄒繼紹對張思遠說道,“素聞艾臻府中家教極嚴,也會出這等人?”
“不該問的別問,耐心等著就是。”張思遠斥責道。
“是。”
過了一小會,那家僕請這二人進去了。
進了府,張思遠就見王府中氣氛異常,丫鬟在院中兩廊急走閃過,面色匆匆,腰鼓袖撐,男僕亦是如此,竊竊私語,做賊心虛之樣,比比皆是。
二人眼神疑惑,臉色不佳,心中卻是唏噓不已。
“請。”家僕將這二人引到艾臻書房前,便自行退下了。
“有勞了。”鄒繼紹答謝道。
家僕依舊是笑意盈盈,回身馬上跑去走廊那,“那個別動給我!”那家僕雖然有意壓低聲音,卻還是被張思遠聽到了,張思遠回頭望過去,不禁一嗤。
“喲,張大人,鄒大人,什麼風把您二位吹來了。”進了書房,艾臻趕緊放下手中筆,走
下座位迎這二人,“快請坐,請坐。”艾臻一手一個請,指著旁邊的座位
,親自爲這二人沏茶。
“諾王,我們有事要和您說,說完就走了,不必這麼麻煩。”張思遠微微仰首,乾淨利落地說道。
“有事?”艾臻放下手中的茶壺,走到張思遠面前,“您有事叫人吩咐晚輩就行了,何必親自前來呢?”
“聖旨都不一定會傳達給諾王,老夫微渺之言,又怎麼會入諾王明聰呢?”張思遠雙手交叉擺於身前,眸中自帶一些‘活該’的神色,反問艾臻道。
艾臻先是一呆,繼而自嘲道:“那都是晚輩的敷衍之術,不也是嚐到大人的厲害了麼?不瞞您說,晚輩真的是被大人您的手段嚇怕了,纔會想出如此的下三流、耍無賴的辦法,您刀鋒所指,晚輩豈敢逆流而上啊。”
“呵。”張思遠頭朝向一邊,冷笑道,“那老夫就單刀直入地說了。”
艾臻趕緊站站好,喜色一收,臉一繃,“您說,您說。”
張思遠正色,盯著艾臻道:“豹師軍糧草快沒有了,您的丞相,文樞文大人,是不是有意餓死他們啊?”
“您這是說什麼話呢。”艾臻面露冤屈之色,“文樞近期生病,高燒不退,腦子多多少少有點影響,我去催!我馬上去催!三日之內,給您送到,一車不少!”艾臻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好,我相信諾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告辭了!”張思遠與鄒繼紹一臉嚴肅,馬上就推門而出了。
“誒!張大人、鄒大人,喝杯茶再走唄?”艾臻從茶幾上捧起杯茶,伸長著脖子向外張望。
“不必了!”張思遠隔門說道。
出了書房,眼前的景象還是那副老樣,“哇嗚。”忽然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二人向前一看,只見一身著錦緞的小孩趴在草坪上,嚎啕不止,兩旁奴僕依舊在私運東西,視而不見。
鄒繼紹心地善良,趕緊過去扶他起來。
“你沒事吧?”鄒繼紹問道。
“沒……沒事。”小孩的膝蓋紅了一塊,想必是摔破了皮,拭著眼角。
“這樣還沒事啊,你叫什麼名字啊。”鄒繼紹見這孩子長得很白很可愛,就突然父愛煥發,輕輕地問了他。
“我叫艾殿澄。”
鄒繼紹的笑容戛然而止,連一旁的張思遠都不禁瞇起了眼,“哦,那你去找你父親吧,他會帶你去看大夫的。”
“恩。”
艾殿澄很快就跑走了,鄒繼紹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看著艾殿澄跑進了書房。“走吧。”張思遠催促道。
回去的路上,鄒繼紹對剛剛艾府的景象各種不解,自顧自地思考,搖頭又搖頭。
見鄒繼紹這副樣子,張思遠發笑了,“艾臻麾下,必是出事了。”
“哦?何以見得。”鄒繼紹問道。
“堂堂王府,大開兩門,明擺著是有護衛看守的,卻空無一人,那值班人聞我等聲音,匆匆走來,袖口鼓滿,落地生財,盜也;府中家僕四散竊語,堂堂世子摔倒,半晌竟無人去扶他,最後竟然要你一個外人去攙,顯然艾府衆人已無心司職,加之艾臻近日表現,必然是畏懼了樑王。”
“大人所言極是啊,那萬一是艾臻裝的呢?”
“區區孺子,安能有假?”觀鄒繼紹還是不放心,張思遠又說,“無妨,明日你再走一遭,不要進門,路過看看,門口是否還是無人值守。”
“是。”
次日,鄒繼紹再訪,依舊,遂回稟衆人,心安。
此時,小小的身影跑回書房,“父王,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