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統二年,秋。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郡主生了位小姐。”接生婆興高采烈地破門而出,對站在外面等候的艾臻說道。
“是麼?”艾臻的臉上洋溢著笑容但語氣卻異常平靜。
“侯爺,您快進去看看吧。”接生婆似乎比艾臻開心得多。
郡主房間,顯然是被善後過的,孩子放在她的枕邊,產後身體虛弱的郡主欣慰地看著襁褓中的孩子,一改往日的潑辣。
“天珉,抱抱我們的孩子吧。”郡主對艾臻說道,口吻輕輕。
艾臻甜蜜地笑了一下,然後小心地抱過孩子,剛剛還哭泣的孩子馬上笑了,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極了艾臻。
“給孩子取個名字吧。”郡主說道。
艾臻忍不住用手輕輕捏了下孩子肉嘟嘟的臉頰,然後說道:“女子柔如水,美如玉,不過我也希望她能夠多讀書,成爲道德君子,不如就叫‘瑈君’吧。”
“瑈君。”郡主很滿意的樣子,點了點頭,“很好聽呢。”
艾臻對著郡主笑了笑,又繼續把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抱著她,逗著她。
侯府新生命降臨的消息不脛而走,許多官員接踵而至,紛紛來祝賀艾臻喜得貴子。
這天傍晚吃過飯後,朵玨去看望了郡主。
“這是父皇留給我的玉佩,希望給他外孫帶上的,如今表姐生了孩子,就給孩子帶上吧。”
朵玨的聲音很輕,坐在牀邊的她溫柔地拿出了那塊包裹在一塊黃布里的玉佩。
郡主見狀,奇怪道:“這是先皇給你孩子的,你給我作甚?”
“表姐也是天珉的夫人,表姐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說到這裡,不知怎的,朵玨流下了一滴眼淚。
郡主於心不忍,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和天珉以後肯定還會有的啊,說地那麼肯定幹什麼。”
朵玨應聲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淚。
郡主見朵玨如此真純,也一改平日裡對她的態度,關心地說:“這玉佩啊我不能要,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再給戴上吧,你看你,那麼瘦弱,還是多吃點吧,別老哭了啊。”
“謝謝表姐。”朵玨回答道。
秋天的肅殺,讓平謙的病情愈發地不穩定。宣政殿,早朝。
“稟皇上,今早臣接到樑王奏摺,樑王聽聞郡主生子,大爲欣喜,已收拾妥當,馬上要進京探望。”禮部尚書顧敬如實說道。
此言一出,引得殿上大臣議論紛紛,鄭率出列說道:“皇上,樑王此來,必須查明其是否有帶兵馬,如若帶了,帶了多少,這些都是至關重要的事情。”
顧敬也說道:“皇上,樑王進京,不合時宜,但事出有因,人之常情,陛下不得不應允啊,只是,樑王爲人張橫,不得不防啊。”
“是啊,是啊。”其餘大臣紛紛表示贊同。
小皇帝愣了,不知如何是好,平謙已經數日不能上朝,於是皇帝只好又一次看向艾臻。
站在皇帝旁邊的艾臻,轉過身對皇帝揖禮,說道:“陛下,樑王乃臣之丈人,臣沒有理由不讓他進京探望,此乃臣的私事,而樑王所帶士兵幾何則會關係到朝廷安危,此乃公事,此時不是諸侯王進京的時候,所以臣還是請陛下秉公而斷。”
話音剛落,羣臣紛紛附和:“諾侯
說得是啊,諾侯英明。”
“這……”皇帝絲毫沒有主意。
“陛下,臣有辦法讓陛下既不失了仁義,又不失了公明。”從百官隊伍末尾站出來一個年輕官員,很自信地說道。衆臣尋聲望去。
“愛卿快講。”皇帝絲毫沒有顧忌這個官員的身份,只是迫不及待地問道。
“諾侯志慮忠純,忠於朝廷之公正,而忘卻私利,乃忠士也。然而,若陛下不準樑王回京探親,則依照樑王爲人,其肯定會大放厥詞說盡陛下之小氣,所以,臣請陛下書聖旨一封命樑王兵馬駐紮城外,臣再請諾侯讓郡主修家書一封一併送與樑王,剛柔並濟,樑王定不會造次。”
“大膽!你竟敢對皇上和侯爺指手畫腳,也不看看你的身份!”鄭率責罵道。
衆臣一個個也都皺著眉頭,紛紛指責這個年輕的官員。
艾臻對鄭率等人毫不理會,高高在上的他直徑問那個官員:“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官員低頭,聲音卻充滿朝朝生氣:“臣議官,文樞。”
“呵,區區一議官,看樣子也不過二十歲,真不知天高地厚。”站在武官隊首的艾瞻不屑說道。
文樞看了看艾瞻,微微一笑:“恕下官直言,艾將軍今年幾歲了?”
“你!”艾瞻頓怒,指著文樞,怒罵道:“你竟然敢如此放肆!”
“下官……”文樞偷笑著,把這個‘官’字拖很長,“不敢。”文樞將頭低下。
艾瞻怒不可遏,對艾臻說道:“侯爺,請把這個黃口小兒拉出去!”
“出去。”艾臻有些不耐煩地看著這一切。
“呵,聽見沒有,侯爺讓你出去!”艾瞻得意地對文樞說道。
“我叫你出去。”艾臻提高聲音對艾瞻說道。
衆臣一驚,艾瞻也呆了,木木地看著艾臻,指著自己:“我?”
艾臻臉色嚴肅,閉了下眼。
“哼!”艾瞻見艾臻如此,狠狠地瞪了一眼文樞,隨即揚長而去。
文樞略有得意地將頭擡起。
艾臻又恭敬地對皇帝說道:“陛下,臣認爲這位文議官之言,可行。”
衆臣一片譁然,皇帝見艾臻說好就點頭:“好……那就……準奏。”
下朝後,艾臻將這位年紀輕輕的議官邀進侯府。
侯府,書房。
“你叫文樞是吧?”艾臻和文樞面對面地談話。
文樞作揖:“下官文樞,文章的文,戶樞的樞,字墨舞,筆墨紙硯的墨,龍飛鳳舞的舞。”
“墨舞?”艾臻笑道,“好名字。”
“謝侯爺誇獎。”文樞的說話方式讓人爲之一振,字正腔圓,鏗鏘有力,光憑聲音就能聽出他屬於哪個年齡段。
“幾歲了?”艾臻一邊翻看著桌上的書一邊問道。
“二十整。”
“可曾高中?”
“臣乃奉仁十二年探花。”
艾臻聞言,有些驚訝地看著文樞:“奉仁十二年?”艾臻略思,“十七歲的探花?”
“正是。”從始至終,文樞的語氣不卑不亢,眼睛也有神地看著艾臻。
艾臻又走近文樞:“探花竟落得區區議官?”
文樞聞此,略有不滿,眼睛不再看著艾臻:“先帝讀臣的文章,大爲讚歎,見臣人,卻搖頭,說臣年幼,大失所望
,讓臣做議官,說是磨練幾年,再圖他作。”
艾臻又笑,坐了下來:“所以,你想怎麼樣呢?”
文樞走近幾步,自信地說道:“君侯若用我,萬事可定,君侯若不用我,萬年遺憾!”
艾臻倒是驚奇,不禁哈哈大笑:“你就如此確信?”
“君侯不就是想利用年幼的皇帝,藉助皇帝的力量發號施令,從而取而代之麼。”文樞看著艾臻,肯定地說道。
艾臻大驚,對文樞刮目相看:“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不怕,君侯肯定會用我。”文樞回答得很快。
“你想要什麼?”
“我要千古留名,我要做君侯所創造的新王朝中被子民萬世敬仰的英雄。”
艾臻不住地點頭,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馬上就啓奏皇上,封你爲吏部侍郎,以後大有可爲。”
“謝侯爺!”文樞說道。
待文樞走後,艾瞻氣沖沖地跑了進來,一進門,就大聲埋怨道:“哥!你怎麼可以偏袒外人,你……你還讓他進府裡!”
艾臻似乎對艾瞻也有氣生,不想和他多費口舌,搶過門出去,丟下一句話:“你若如此莽撞,早晚必壞我大事。”
艾瞻聽這話,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跟著喊道:“哥,我做錯什麼了啊?”
次日,艾臻依文樞之法,將聖旨與家書送去給樑王平爍,果允。
這日,楚王府。
“殿下,血,血啊。”管家攤開平謙剛咳嗽用的手巾驚道。
平謙搖手,眉頭緊鎖:“父王仙逝之日、先皇離去之時,我早已哭盡,爲了當今陛下,我一年裡少有休整,怕是索命來了。”
“殿下您胡說什麼啊,您還這麼年輕。”管家哭著說道。
平謙連連搖頭:“如今,天珉得子,我患重病,怕帶給孩子不祥之氣,未能去探望,甚是可惜啊。可惜啊……”平謙倆個可惜,道盡了他心中的難過。
“殿下啊,您少說點話吧……”管家哭得更厲害了。
在管家的攙扶下,平謙艱難地走到後院去,望著滿樹的枯葉,變黃的枯草,平謙的臉上掛滿了憂愁,他不禁飽含熱淚地望著天:“去年今日,一切如常,今年今日,一改前象。夢中驚起幾多作,風雨無擋,慣看屋中景色,人顏已無常。少年流水去,壯志酬,可惜天不假年,汝之奈何……”平謙吟至此,一口鮮血砰然而出,管家驚嚇不已,平謙昏倒,遂慌。
夜晚,太醫給平謙把脈,白汗直出,衆人相問,俱不敢言。艾臻見狀,將太醫叫於一旁,耐心問之,太醫恐懼,顫抖言:“脈象依稀,不容樂觀,恐……哦,楚王吉人自有天相。”太醫說完,便心虛地離開,艾臻似乎明白了。
艾臻走到白天平謙吟詩的院子裡,月明星稀,秋風瑟瑟,他不禁雙手插後,輕輕嘆了一口氣,卻引得秋風振作,呼嘯卷葉,鬼魅不已。
“上天入地,自鳴得意,寒風呼嘯卷殘雲,城裡城外三千里,天地頓失生機。轉眼望,顧五載,鮮衣怒馬,病姿舊顏,不復英雄當年。星空燦爛,如今何在,餘溫尚存,心若死灰,不敢再憶當年。河畔說功名,只怕驚了故人心,妙才千萬皆不及。”當天珉噙著熱淚,回身看向屋內,早已沒有當年興青默契的對視了。
《草乂紀之天命》第十二章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