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9年11月6日,我們沿著湖岸的一條夯土大道繼續前進,沿途都是整齊的農田和菜地,非常漂亮和富庶的城鎮村落,隨處可以看到宏偉堅固的石頭建筑。
這些石頭房子有些建造在湖灘上,有的甚至建造在湖水中,下面是石頭和木頭組成的支架。這些石屋的墻壁上大多涂著白色的石膏,繪制著彩色的裝飾圖案,讓人不由得想起了意大利城邦的富豪別墅。
由于中國人繼續慷慨地派發糧食,跟著他們一起混飯吃的印第安人越來越多,初步估計已經超過了十萬。一些打扮體面的酋長頭人也來覲見,向文德嗣公爵訴說了阿茲特克人對他們的盤剝和敲詐,尤其是每一年都要進貢給阿茲特克人許多健康的小伙子,供祭司們在神廟里殘忍地殺掉祭神,讓他們既屈辱又悲痛。
其中有一次恰好我也在場,于是就順勢表示了對他們的同情和對阿茲特克人的憤慨。
那些印第安人自然對此頗為感動,但中國人卻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然后慢吞吞地跟我說,就他們所知,西班牙王國在加勒比海各個島嶼殖民地對印第安人做的事情,恐怕比阿茲特克人還要殘酷很多倍--至少阿茲特克人沒有把他們屠殺到亡族絕種。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中國人說的是事實,在加勒比海上,我們把好幾個島嶼的印第安人都殺戮一空。但這不過是一些沒有受過洗禮的異教徒,甚至還是蒙昧而又殘忍的印第安土著,他們也能算是人嗎?
只有死了的異教徒,才是最好的異教徒,這是從十字軍時代以來就被我們堅信的真理。”
“……1519年11月8日。今天清晨,我們終于來到了阿茲特克帝國的首都特諾奇蒂特蘭城。
這是一座位于特斯科科湖中央的島嶼城市,若是想要從岸邊前往城內,要么選擇坐船,要么就得通過三條連接島嶼和湖岸的長堤之一。長堤的寬度可供八匹馬并排行走,堤面每隔一定距離就留一道橫渠,在渠上架設木質吊橋,可以像護城河上的吊橋一樣隨時收放,用于防范外敵入侵。在長堤旁邊還有一道雪花石膏制造的水渠,用來向特諾奇蒂特蘭城供應清潔淡水,其造型很像我在意大利看到的羅馬帝國遺留物。
雖然堤道頗為寬敞,但是上面人頭涌涌,難尋容身之處,成千上萬的商人、僧侶、貴族和平民通過堤道往來于首都和郊區之間。無論是中國人的儀仗隊,還是我們的士兵,都只能艱難地在人群中穿梭。
這里的商業很繁榮,但是跟墨西哥的其它地方一樣,阿茲特克人也沒有車輛和牲口可用。他們運貨要么用筏子和獨木舟,要么手提肩扛,最多用繩索在地上拖拽,卻從來沒想到要發明一個輪子。
而中國人雖然有一些手推車,但也沒有馬匹可供代步。當我詢問此事的時候,中國人回答說他們原本也準備了馬匹和驢子,但卻在航海過程中遭了瘟疫,全部死光,所以現在只能讓土著人給他們抬轎子。
不過,中國人的手推車居然是整體用鋼鐵鑄造而成的,真是奢侈得令人咋舌!
要知道,在伊比利亞半島的鄉下,哪怕一個鐵犁頭對于農夫來說都是很值錢的財物……看來除了香料、茶葉、絲綢和瓷器之外,我們似乎也可以跟中國人做一做鐵器生意。
當我們抵達長堤的盡頭之時,特諾奇蒂特蘭城的貴族們已經在路邊排成兩行,等候多時。道路中間停著一架鑲嵌著寶石的華美轎子,蒙特蘇馬皇帝端坐其上,歡迎我們的到來。
蒙特蘇馬,在當地語言中意為“說話的人”。這位皇帝是一個纖細而勻稱的老人,長著稀疏的胡須和披肩的長發。戴著一頂裝飾有許多彩色羽毛,仿佛打開的折扇一般的王冠,以及一副象征崇高地位的玉石耳墜。他有一副出奇地富于表情的面孔,看上去顯得仁慈、莊重,并且處處露出尊貴氣概。
蒙特蘇馬先是贈給了每個中國官員一條黃金項鏈,給我的則是一條寶石項鏈,然后嘮嘮叨叨地說了一番話。由于完全聽不懂,我只好站在那里保持微笑,瑪麗娜也表示她無法翻譯,因為蒙特蘇馬使用了很多拗口晦澀的詞匯,恐怕只有學問高深的祭司才能懂。好不容易等到蒙特蘇馬把話說完了,中國人又拿出一疊稿紙,回復了一番更加嘮叨的話,我還是完全聽不懂,只能繼續站在那里傻笑……
中國人的演講很奇異,聲調總是毫無起伏,仿佛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魔力,能夠催促你進入夢鄉。
總之,等到他們把話說完的時候,我已經是聽得暈暈乎乎,快要保持著站立姿勢睡著了。
順便一提,由于中國人的講話太漫長,蒙特蘇馬似乎真的坐在轎子上睡著了,我還隱約聽見了打鼾聲。
接下來,我們便進入了這座城市,看到了許多規模宏偉的金字塔、寺廟,還有壯麗的宮殿和整齊的住房。建筑物的外墻上大多涂了石膏,在陽光下亮閃閃得仿佛白銀。
根據我的估計,這座城里居住著二十萬到三十萬人口,有著好幾萬座房屋,大多直接建造在水面上。房屋之間均由一條木梁相互銜接,堅固得仿佛一座堡壘。整座城市的風貌很像威尼斯,城內的運河縱橫交錯,水面上的小船星羅棋布,運載著糧食、布匹、工藝品和其他商品,以及絡繹不絕的旅客。還有人在木筏子上種植花卉和水果,把特諾奇蒂特蘭城妝點得好似一座大花園。
而最讓我們感興趣的,則是這座城市里的大集市。遠在距離這個集市的幾條街之外,我們就被喧囂鼎沸的人聲給嚇倒了。集市內的貨物種類十分豐富,在販賣食物的攤位上,我們不僅看到了成筐的玉米、蔬菜和水果,還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飛禽走獸,包括魚、火雞、兔子、鹿,還有被閹割的狗。這種狗不會吠。胖得像一頭乳豬。當地人還很喜歡蘸著辣醬吃許多種類的昆蟲。
而另外的一些攤位,我看到了毛皮、陶器、黑曜石工具、蜂蜜、蜂蠟和貝殼做的項鏈,以及用龍舌蘭纖維和棉花紡織的布,還裝飾了彩色的羽毛。絲綢和火柴偶爾也有看到,不過要比中國人販賣的價錢昂貴許多,顯然是從他們那兒進貨的,至于鋼鐵刀斧則是完全不見蹤影,似乎是被買主收藏起來了。
此外,我還看到了一些明顯帶著歐洲風格的衣物和裝飾品,甚至還有很像是古代羅馬軍團使用的皮甲和頭盔,以及阿拉伯人穿的燈籠褲,而且在色彩搭配上極其華麗,比我過去看見的都要更耀眼。這些不應該出現于此的商品,讓我十分驚訝,通過詢問之后才得知,這些東西也是從中國人手中轉售過來的……
由于這個原因,這批中國人在我心中的印象變得更神秘了。
總之,這座集市確實很值得稱道,我們中有些人曾去過君士坦丁堡和羅馬,旅行過整個意大利,但也都說自己從未見過像這樣繁榮的集市:地盤這么大,管理得這么好,人這么多,貨物這么豐富。
當我為特諾奇蒂特蘭城的繁榮與輝煌,而目瞪口呆地連連贊嘆的時候,那位白發的中國皇家禮儀官卻不以為然地告訴我說,這座城市的占地面積大致跟他的故鄉差不多,人口可能還要少一些,因為阿茲特克人把房屋蓋得太稀疏。而像眼前這樣規模的集市,在他故鄉的郊外(城鄉結合部)也有四五個。我問他的故鄉是不是中國皇帝居住的首都,他說那只是一座普通的小型海港城市,甚至不是任何一個行省的首府。
神明啊!這座小城市都已經比君士坦丁堡還要大了!中國人究竟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神奇國度里啊!
唉,回到正題,同樣是印第安人,在文明水平上顯然也會相差很大。生活在這里的阿茲特克人,建設起了一座比王國首都塞維利亞還要富庶和龐大的繁榮都市。而我在古巴島上看見的那些印第安人,根本連墻壁都不會造,甚至連衣服都不穿,他們的聚居地里連像點樣的街道都沒有!
然而,當我看過了城市中央的大神廟之后,先前對這座城市產生的一切美好印象,就瞬間破裂了。
阿茲特克人的富有和豪華確實讓人眼花緣亂,但他們的血腥和恐怖也令人毛骨悚然。在城市中央的神廟廣場上,十分整齊地堆放著許多人的頭顱,起碼有好幾萬個。同樣,在這個廣場的另一角落,還能看到許多七零八落的尸骨,幾乎數不清有多少人。除此之外,我們又看到了許多人頭懸吊在兩旁的柱子上。其中一部分已經腐爛發臭,圍著嗡嗡叫的蒼蠅;另一部分則是新鮮的,還在淅淅瀝瀝地滴著血。
在這個城市的任何街區,我們都能看到類似的可怕情景……我親眼看到一些貌似很和善的市民,在若無其事地殺人祭神,把人的心臟供奉在神龕里,用人的血涂墻,最后還把人肉煮了下鍋……哦,主啊!這不是什么令人神往的繁華之地,而是一座比地獄還要邪惡的城市,只有來自天堂的烈焰才能凈化它!
傍晚,我們被安排在神廟廣場附近的一座石頭宮殿住下,這是一座龐大的、真正的宮殿,帶有許多院落和奇妙的建筑;所有的大廳都裱糊有質地精良的墻紙。可惜推開大門就能看到那些腐尸,真是晦氣!”
“……1519年11月11日,在讓我們無聊地在那所宮殿里休息了幾天之后,似乎是由于跟洪休提茲干王國的交涉很成功,今天下午的時候,蒙特蘇馬皇帝請我們跟中國人一起赴宴。
在一支支用無煙木制成的香氣撲鼻的火把照耀下,整個龐大的宴會廳光亮通明,我們和其他的許多阿茲特克酋長,坐在華麗的屏風后面用膳。餐桌上鋪著雪白耀眼的桌布與餐巾,用小碟子擺設著白糖、精鹽、蜂蜜,以及墨西哥人用餐必不可少的辣椒醬。火爐上暖著至少300種菜肴,包括魚類、狗肉、兔子、火雞、鷓鴣以及鵪鶉,還有很多此地特有的鳥類和蔬菜,種類多得數不勝數,我根本無法一一說出名字來,
聽說阿茲特克酋長有時候還會請賓客吃人肉,但在此次宴會上并未出現這等事,也讓我松了一口氣。
宴會的場面很豪奢,氣氛很歡樂,時刻都有許多美麗的少女舞姬在載歌載舞,為大家助興。蒙特蘇馬皇帝本人看上去也很愉快,很興奮,但胃口卻不怎么好,他在用金盆子洗過手后,總共只吃了幾塊玉米圓餅,以及一種用金杯盛裝的苦味飲料,接下來就只顧著不停地用煙斗抽煙了。
蒙特蘇馬皇帝喝的這種褐色苦味飲料,雖然挺香,但卻很澀口,中國人管它叫‘熱可可’,并且一定要摻入很多糖或蜂蜜才肯喝,據說有著類似茶葉的提神效果。此外還有一種神奇的蘑菇,需要蘸著蜂蜜一起食用,據說這種蘑菇不但可以引起人們的幻覺,還可以挑起強烈的欲望。我聽了瑪麗娜的解釋之后,因為害怕當眾失態,便不敢嘗試。但阿瓦拉多和其他幾個指揮官,倒是滿不在乎地咀嚼了好多這種神奇蘑菇。
宴會臨近尾聲的時候,蒙特蘇馬皇帝宣讀了一份跟文德嗣公爵簽署的和約,大致意思是接受中國官員的調停,從此與洪休提茲干王國停戰議和;承認墨西哥谷地以南的地方為洪休提茲干王國所有,從此不再向那里征收賦稅;洪休提茲干人來到墨西哥谷地,可以享受與阿茲特克人一樣的待遇;允許洪休提茲干人在特諾奇蒂特蘭城建造貿易站,兜售和采購各種貨物,但不能設置在島嶼上的市區里,只能設置在長堤另一頭的湖畔……等等二十余條,由于條款太冗長,很多內容我也沒弄清楚,在這里就不詳細記錄了。
聽到洪休提茲干人居然擅自跟阿茲特克帝國議和,還撈到不少好處,跟隨我一起前來的特拉斯卡拉貴族很有些憤憤不平,認為他們背叛了跟自己的盟約,忘記了昔年的仇恨,成了可恥的叛徒。
但是,接下來,那位文德嗣公爵很快走了過來,開口告訴特拉斯卡拉人,洪休提茲干人并沒有忘記自己過去的老朋友,而且他很快也將會帶著他的隊伍,去拜訪特拉斯卡拉聯盟的首府,解釋此事的原委,并且把昔日被阿茲特克帝國擊敗的時候,被迫流亡到特拉斯卡拉聯盟祈求庇護的族人帶回故土。
猶豫了一會兒之后,特拉斯卡拉人對此勉強表示了認可,說是會派人通知他們的酋長。
就像兩個月前我跟特拉斯卡拉人議和結盟的時候一樣。按照當地表示和平的慣例,一位阿茲特克公主被嫁了過去,進行政治聯姻,此外還送來了許多作為嫁妝的財物。但聯姻對象并非文德嗣公爵,而是一位年輕的中國官員。那個靦腆的年輕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半天才紅著臉向蒙特蘇馬皇帝表示感謝。
于是,在宴會之后,他直接被送到了那位公主的寢宮,而其余幾名中國人不知為何也跟了過去。另外,在宴會結束時,那種催情的神奇蘑菇還剩下很多,我就把它們全拿走了,打算在瑪麗娜身上試試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