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來是為了什么。”
向遠不動,他為她按了一下開關(guān)。
幾道沙沙聲中,葉騫澤的聲音傳來,向遠的眼睛一紅,他念著今天早上的《南方日報》首版新聞,語氣平靜似水,嗓音溫潤如玉,沒有半點的驚恐和慌張。
這聲音她永世難忘,纏綿時的低語,清晨枕畔的細述,仿佛還是昨天,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向遠手邊就是一份早上送來的報紙,他念的分毫不差,那么,至少可以證明,直到今天早上,他還是安然無恙的。報紙念到最后一句,葉騫澤停頓了片刻,忽然叫了一聲,“向遠?!?
向遠沒有辦法呼吸,彎下腰低喘,而她明明知道這不過是一段錄音。
“向遠,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希望這是最后的一次……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你說要給我三個愿望,遇到你,我這輩子很幸運。而我的第三個請求,假如你還在意,那么希望你不要傷害袁繡,她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我留下來,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準(zhǔn)備,如果我死了,請你把阿靈的骨灰撒在我最后葬身的地方?!?
錄音到這里嘎然而止了,滕云看著一個驕傲無比的女人俯身掩面嗚咽,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葉騫澤的最后一個愿望,有袁繡,有葉靈,由他自己,唯獨沒有向遠。當(dāng)然,向遠只不過是為他實現(xiàn)愿望的人。
“還需要再聽一次嗎?明天交易之前,如果你愿意,可以再聽到他繼續(xù)念明天的頭版頭條?!彪普f完了,收好手中的錄音筆,“向遠,我要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你怪我可以報警抓我,我不會反抗,但是葉騫澤就必須要死;我們會把一個銀行帳號發(fā)到你手機里,假如你相信我之前說的是真的,只要錢一到帳,這個男人就會平安回來,到時是愛是恨,都由得你去?!?
他把余下的咖啡一飲而盡,“再見,向遠,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等等?!闭f這話的時候,向遠已經(jīng)重新筆直地挺起了腰。
滕云等待著她最后的決定。
“錢我會給你,你跟你那個‘他’馬上走,走得越遠越好?!?
“謝謝。”滕云的眼睛在鏡片后有水光盈動,他說這一句,是真心的。“我保證葉騫澤毫發(fā)無損?!?
“你錯了,拿了錢,我要你們撕票?!?
向遠的這句話低得如同耳語,但滕云聽得明明白白,他定定站著,似乎在重新審視眼前的人,向遠的眼里,風(fēng)波已過,摧枯拉朽之后,只余滿世界荒涼。
良久,滕云笑了一笑,同樣壓低著聲音,“好,我知道你誰都信不過,這件事我會親手為你去做。你放心,只求你一件事……”
“假如你有事,至少我?!桨搽x開。”
向遠知道滕云求的是什么,也許還是羨慕吧,大難來臨之際,誰又會不離不棄地抓著她的手?即使最后的托付,依舊戀戀不肯割舍。
她卻總算可以割舍了。撿瓶子的人愿已許盡,瓶口那感情的符咒也腐化如塵。葉昀曾經(jīng)問過她,當(dāng)三個愿望用盡,故事的結(jié)局是什么,現(xiàn)在她終于知道了,瓶子里的妖靈已在等待中耗盡了所有的期待,它打碎寶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撿瓶子的人。
第七十七章 神跡
滕云做事從不會讓向遠失望,而今的向遠也不怕失望。她付給滕云錢,無非是要葉騫澤死,如果她一分錢也不肯拿出來,葉騫澤也是死,那一千多萬,只不過是送滕云一程,她再冷心冷性,畢竟這些年來,滕云是她最信任的人,而今她仍然信他,勝于信她愛過的人。就算滕云出人意料地反咬一口,向遠也不在乎,事到如今,在這場游戲里,對方的籌碼已變得毫無價值,她才是占盡先機,大不了拼個魚死網(wǎng)破,她還有什么輸不起,可滕云不一樣,他還有放不下的東西,誰在乎誰就被人捏在手里,過去向遠也是,可今后她再也不了。
夜晚比向遠想象中要來得更快一些,天氣轉(zhuǎn)涼了,外面的世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葉子沙沙地呻吟,再不舍枝頭,也只得被風(fēng)打得四處飄零,有那么一片甚至從半開的房間窗戶里卷了進來,向遠撿起來看了看,可惜了,還是綠油油的,可是到了該走的時候,由不得它自己。
葉昀打電話回來說,他今晚會留在警局,跟同事一起徹夜追查大哥的線索,末了還安慰向遠,“好好睡一覺,別怕,一切會好起來的?!?
葉昀不知道,向遠現(xiàn)在什么都不害怕。她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害怕。現(xiàn)在她到了絕境,打碎一切,她反而知道該怎么走下去。曾經(jīng)她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是葉騫澤揪著她的一顆心一步一步逼,她一步一步地退,終于到了今天。
少年不知離別滋味的時候,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向遠說,好。
江源和葉家內(nèi)憂外患,他說,我太累了,你拉我一把。向遠說,好。
這城市里似是而非的月光下,他說,你嫁給我吧。向遠說,好。
一次次的爭吵再彌合,他說,從今往后,我們好好過行嗎。向遠說,好。
葉靈死了,他握著那個斷頸觀音說,就讓我們這樣吧。向遠說,好。
到了后來,他說,對不起,我在阿繡身上找到了慰藉和快樂。向遠還是說,好。
她什么都答應(yīng)他,什么都自己咽下去了,全世界都覺得這是因為她放不下名利,她是愛錢,可是只要她愿意,在哪找不到錢?錢能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向遠自己都不信會那么傻,自己都不信她居然會那么愛這個男人。
葉騫澤抽走了他的心,向遠安慰自己,我還有他的人;后來連他的人也漸行漸遠,而向遠對自己說,至少我還有錢;如果連這最后僅有的東西他也不肯放過,她說過的,她會殺了他,說話算數(shù)!并不是沒有更理性明智的選擇,可是她現(xiàn)在就是要他死!愛又如何,如今,她的恨比愛深。
滕云帶來了葉騫澤的第三個愿望,向遠當(dāng)然會滿足,這是她最后一次對葉騫澤說:好。他要死,她就成全他,袁繡她不動,可是那肚子里的孽種,愿望里卻并沒有提及。
這一夜,向遠入睡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夢,夢里,葉騫澤各種各樣的死法一遍一遍的演示,每一種,都鮮血淋漓,向遠在沉默的觀望中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和快慰,然而,當(dāng)她醒過來,枕畔卻濕了一片,如果她一直睡下去,是不是就不會知道曾經(jīng)掉淚?
她拿起了讓她驚醒的罪魁禍?zhǔn)?,手機里有一條剛發(fā)過來的短信,陌生的號碼,發(fā)過來一個陌生的農(nóng)行帳號。
向遠屈膝坐在巨大的紫檀雕花床上,沒有開燈,在手機的熒光中,她的一張臉半明半昧。手機號碼的尾數(shù)是“7714”,嶺南人迷信,最忌“4”這個數(shù)字,而“7”在當(dāng)?shù)胤窖灾型ā鞍V”也不被人所喜,這樣的號碼,必是最廉價的一種,一看即知是臨時選用,而農(nóng)行恰恰是申請帳號和網(wǎng)上查帳最便利的銀行,她知道這代表了什么。只是,滕云下手了嗎?葉騫澤會怎么死?像他生母那樣從高處墜落,身首異處?像向遠的弟弟阿迤那樣溺水而亡,渾身腫脹?像葉靈一樣血流遍地,一點點地把生命耗盡……除了數(shù)字之外別無它物的手機屏幕在向遠眼里漸漸模糊,模糊成他多年前月光一樣皎潔的側(cè)臉,嘴角含笑,眉梢眼角似是有情。
向遠忽然瘋了一般按下了回撥鍵,那手機里的“嘟嘟”聲傳來,遠遠的好像海上來的風(fēng)。滕云的手機已經(jīng)關(guān)機,這一個她能打通嗎?
“喂?”警惕而慌張的一個聲音。
“讓滕云接電話,立刻讓滕云接電話!”
向遠當(dāng)時以為自己等待了很久,后來才知道其實不過是一瞬。
“向遠,你后悔了嗎?”滕云的聲音平靜中透著通曉的憐憫。
后悔嗎?葉騫澤還活著嗎?
她也只是站在懸崖的邊緣,一步天堂,一步地獄,現(xiàn)在還來得及,向遠,回頭是岸。
她只說,“拜托你……別讓他那么痛苦?!?
不知道為什么,電話那一頭的背景聲紛亂而嘈雜。
“起風(fēng)了,向遠?!彪坪孟裥α艘宦暎坝涀∧愕某兄Z,葉少……你有話對他說嗎,假如你愿意……”
向遠沒有作聲,詭異的呼嘯聲和若隱若現(xiàn)的哭喊讓她恍然覺得自己的電話打向了煉獄,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她是否還有話要說,如果她說不,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再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是滕云為她做的決定。當(dāng)葉騫澤的聲音傳來,向遠咬住了自己的指節(jié),不讓他聽見哭泣,而海風(fēng)遠遠蓋過了她的哽咽。
“是你嗎?向遠?!?
她想問這個男人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她想對這個男人說,我恨死你,我要你死!
然而最后一刻,她只記得葉靈不斷追問的一句話?!叭~騫澤,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靠岸,靠岸……風(fēng)太大了……”
“不可能樂……”
“轉(zhuǎn)舵。望這邊……”
那一頭混亂如鬼城。而這些絕望的聲音都不屬于葉騫澤。[最愛小說網(wǎng)-wWw.QiSuu.cOm]
當(dāng)他終于開口,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支離破碎。
可是,向遠還是聽得清楚。那句話,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葉騫澤說,“對不起。謝謝你?!?
向遠坐在床上,捧著電話放肆的哭泣,所有的愛和恨在風(fēng)暴的漩渦中被攪得面目全非。
“我……”
“你說什么……你要說什么?……說話啊葉騫澤,你回答我……葉騫澤……”
風(fēng)聲湮沒了他剩下的話語。
向遠拼命搖頭,不,這不是她想要的結(jié)局,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他欠她的,這一生不能就這么輕易的算了。她追問,她流淚,可是只有風(fēng)聲回答她,那狂暴的仿佛要摧毀一切的風(fēng)聲。
終于,電話中斷,一切歸于平靜。
向遠和葉騫澤,塵歸塵,土歸土,也終歸于平靜。
第二天早上,葉昀才略帶倦意地回家換衣服,他昨晚只趴在桌子上合了一個小時的眼睛,其余時間都在不停的開會、討論、收集線索、再開會、再討論。
葉家報案后,G市公安局對葉騫澤的綁票案相當(dāng)重視,除了葉家這幾年名聲鵲起的原因外,這個案子勒索金額之大也是本市近幾年之最。按照親屬回避原則,葉昀本不應(yīng)該參與調(diào)查,但是他一再要求,且考慮到他對自家的情況更為了解,局里才破例讓他加入到專案小組中來。事關(guān)自己的血肉至親,葉昀比任何人都緊張案子的進度,累也是情理之中,好在他年輕,也并非經(jīng)受不起。
楊阿姨在院子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打掃,葉昀走近之后才知道,昨夜的一場暴風(fēng)雨,不僅讓整個院子一地的殘枝敗葉,就連外廳的窗戶玻璃都碎了一塊,可見那場雨著實猛烈,讓人措手不及。
看到葉昀回來了,楊阿姨朝樓上瞄了兩眼,拉著他的衣袖偷偷說,“要不你去樓上看看,往常這時候早起來了,我今早去敲門,問她要不要做早餐,里面大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你還不進去看看?”葉昀一聽就急了。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饒了我吧,她是誰啊,我冒冒失失地進去,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你……唉,算了,我去?!比~昀皺眉,蹬蹬蹬地就往樓上跑。
站在向遠的房間門口,他也不敢造次,輕輕地敲了幾下,怕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