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玉這幾日的心情都不錯。【
又到了年末,一年就這么平平順順的過去,對他來說,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自從登上皇位,他兢兢業業,就是希望能夠國泰民安,如此他這個皇帝,也就當得不冤了。
今年他尤其高興,是因為永寧四年終于要到了。
父死子繼,三年不改其道。這是三年來他聽得最多的一句話。
少年天子,最郁悶的地方就是,老臣們總是以年紀來否定天子的政策。更有些人,抓著‘這是先帝定下的國策’當做免死金牌,渾然不顧這國家早就換了一個主人。
然而成國以孝治天下,他便是這天下的表率。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不孝,這三年不改父道,亦在其中。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永寧四年快一點到來,這樣,他準備了三年,被人反駁了三年的治國之道,才能有施展的地方。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攔住他。
尤其是永寧二年科舉錄取的人,如今都已經安插到了各個部門之中,成為中堅力量。
大年下的,天子心情好,大臣們也無意給他添堵。況且這時候商議的,多是賞賜之類的事情,也沒什么可以爭辯的。是以一時之間,竟是君臣和諧。
然而李懷玉的好心情,只保持到了臘月十二。這一日早朝,照例是一番歌功頌德。或許是因為前兩年的政策起效,所以今年雖然大雪,然而京城附近受災情形,卻是比之前兩年有了很大的改觀。
此事是李懷玉一人主導,如今有了這樣好的成效,他心中自然得意。聽到朝臣們的贊譽,臉上都是笑意。
然而在早朝快要結束的時候,一騎快馬直奔皇城,送來了邊疆的最新急報。
“報北定城緊急軍情!”今日在外頭值班的是郝佳德的徒弟小泉子,他見戰報來得急,便做主送了進去。
李懷玉聽到這聲音,心頭一跳。下頭正在小聲說話的朝臣們也都安靜了下來。
那個連衣裳都未來得及換下的兵士,一身泥水的被帶上了金鑾殿。
他手捧著加了三道朱砂的緊急軍情,“報北定城被羌人攻破,守將胡楠戰死!”
李懷玉的手指一抖,卻仍是鎮定的示意郝佳德下去將戰報接上來。然啟封時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情緒。
站在丹墀之下的朝臣們,也都是面面相覷。這大年下的,來了這樣的戰報,怕是不太妙。
李懷玉將戰報看過,沉默了半晌,才道,“北定城被羌人攻破,守將胡楠戰死。僅逃出了三十幾個士兵。幸而北定城的百姓,早在之前圍城之時,便已經被黃大將軍用計全都撤了出來。”
五月的時候,邊境便不怎么太平。當時朝中有人建議增兵,有人認為留守的將士足以應付。更有甚者,甚至可笑的讓朝廷與羌人議和。那個官員被李懷玉當場摘去了頂戴。
后來查實了,羌人乃是因為去年冬天死去的牛羊太多,食物短缺,又起了內訌,便有一部分人南下劫掠。
然而不幸的是,成國邊民們也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所以劫掠的隊伍并沒有什么收獲。
也就是因此,他們最后才決定去圍攻北定城。只因為“城里肯定有糧食”!
北定城遭遇圍攻的消息一傳來,那些反對派兵的大臣們便不說話了。李懷玉當即將黃大將軍派去了固州城,讓他統籌固州城的一切事宜。只是羌人在最開始的突襲失敗之后,便圍而不攻,一直僵持到如今。
北定城里頭的存糧已經告罄,而北定城到固州城一帶的村莊,都被羌人劫掠一空。
這還是李懷玉第一次收到黃大將軍的戰報,然而帶來的卻不是好消息。
“黃大將軍去了邊疆好幾個月,竟還會被羌人將北定城攻破,臣以為應追究他玩忽職守之罪!”一個御史當先跳了出來,義正言辭,正氣凜然的道。
若不是知道御史們的德行,李懷玉真想當場笑出來。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當真是高強無比啊!
不過御史臺直接向皇上負責,算是他手下的人,他也不好就隨意的出聲斥責。然眼睛卻是看向了御史中丞。這樣沒眼色的人,連自己想要什么樣的效果都不知道,留著也沒什么用了!
這時另一個主戰派的大臣站出來道,“黃大將軍初去邊疆,一切都不熟悉,能夠這么快將北定城的百姓撤出來,已經是十分難得了!臣以為此事或許另有隱情,應當等戰爭結束之后,再行調查!”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兼之朝中大臣們多半都看出來了,皇上也是偏向這一派的。因此雖然有寥寥幾個人站出來叫囂,然而重臣們,卻根本沒有表態。
李懷玉等了一會兒,見沒人說話,這才冷笑道,“不必等了。黃大將軍已經在戰報之中,說的十分清楚。固州城太守王威不聽調遣,帶領固州城的一干文武官員和黃大將軍唱對臺戲,視百姓和兵士們的性命如草芥。此次北定城破,也是因為固州城的守軍不肯增援。請求朕處罰王威呢!眾位愛卿,有何看法啊?”
這還能有什么看法?皇上將固州城的一切事宜交給黃大將軍處置,就是因為擔心有人會不聽話。誰知到底還是沒有作用。如今戰敗了,自然要有人來做皇上的出氣筒。
可惜這王威卻不是個好人選。雖然如今已經十分清楚,就是他導致了這一場敗仗。然而這王威是丞相于秀明一手提拔起來的。當年甚至不顧別人的眼光,將自己的一個庶女嫁給他。
如此一來,這王太守是于丞相的女婿,誰敢在于丞相面前議論他有罪?
見百官皆不肯發話,李懷玉便開始點名,“于愛卿,你也是三朝老臣了。先帝在日,最是信重。朕亦倚為心腹。愛卿以為,此事應當如何裁決?”
于丞相眼皮都不抬一下,恭恭敬敬的站著,只是那背脊挺得筆直,“皇上圣明,此事自當乾綱獨斷!”
這是吃準了自己如今還不能與他對抗,因此有恃無恐么?李懷玉咬牙,又換了一個對象,“蘇尚書呢?也認為朕應當乾綱獨斷?”他將最后四個字咬得很重,分明有警告之意。
兵部尚書蘇慕遠,太后的父親,皇上的外公,本來就是朝堂之上,與于丞相爭鋒相對的。只是后來他的孫女在后宮爭斗之中落敗,被送去了大禪源寺祈福。也因此,他很是低調了一段時日。
只是如今時過境遷,已經很少有人提起和靜師太的事。而且宮中太后所支持的云妃,正是蘇尚書一系。再加上皇上問的是兵事,正是他職責所在,因此當即站出來道,“回皇上,老臣以為,應當嚴懲王威。他不聽調遣,不敬上司,以致延誤軍機,其罪當誅!”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靜了一靜。蘇尚書會和于丞相唱反調,這個毋庸置疑。但是誰也沒想到,他竟然能夠大喇喇的說出“其罪當誅”這四個字來。
雖然按律的確是當誅,可是成國字立國以來,皆善待士大夫,最重的便是貶謫罷官,還從未殺過大臣。
李懷玉似乎也被嚇了一跳。然而他立刻反應過來,蘇尚書這么做,并不是真的要殺王威,而是要給他定罪!
只要這個罪名定下來,誠然于丞相有的是法子讓他免于一死。李懷玉本人也不會輕易的處死一個朝廷命官。但是這樣一來,王威瀆職的罪名便洗不掉了。對于系官員來說,這是一個十分重大的污點。
想到此處,李懷玉微微一笑,頷首道,“蘇尚書說得有理,眾愛卿以為然否?”
黃太傅心明眼亮,第一個搶著站了出來,“臣以為蘇尚書說的雖有道理。然而此非是善待士大夫之道!”
明著是反對,暗地里已經將罪名死死的扣在了王威的頭上。
于丞相方才已經說了由皇上乾綱獨斷,這時候自然不好站出來反悔。幸好他手下能人眾多,立刻便站出來一個道,“此事臣等也只是聽聞,并不能確定事實就是如此,宜將王威押回京師受審。”
聽到他說的話,于丞相眉頭一皺。然而也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也就站著不動。
李懷玉聽著朝臣的議論,握緊了手中的戰報,心里想著,要再給黃大將軍去一份密旨才行。
那戰報最后一行,赫然寫著:臣已斬下王威頭顱,震懾百官。如今固州既定,擇日便可出兵收復北定城。
……
廷議的結果并未出乎意料,在與于丞相的戰爭之中,李懷玉取得了暫時的勝利。雖然明知道等王威的死訊傳來,一定會掀起更大的風浪。然而彼時的情形,卻又與如今不同了。
李懷玉回到后宮的時候,雖然仍有憂色,心里卻比方才安定了許多。想了想,便叫步輦往關雎宮去了。
林清這幾個月時時憂心林湛的消息,聽到李懷玉帶來的消息,第一反應是林湛不好了,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將李懷玉嚇了一跳,急忙勸道,“你弟弟是黃大將軍的親兵,大將軍尚未上陣,他怎會有事?”
林清這才收了眼淚,嗔怪道,“誰叫皇上臉色那么難看,又沒頭沒腦的說什么北定城破了。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心里自然是擔憂的。”
李懷玉最愛看的便是她這般擔憂維護自己的親人,聞言也不惱怒,只是道,“你要相信黃大將軍的能耐。他十幾歲便被人稱作將種,父皇也說他是一代名將,這般名聲,可不是白叫的。”
林清見他面帶得意,似乎另有隱情。猜想是朝堂上發生了什么,也不打聽。只是鎮定下來,又想到了別處,“如今邊疆戰況危急,那大皇子的周歲宴,還辦么?”
“那是自然。都已經準備好了,焉有不辦的道理?”李懷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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