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七年正月,乾清宮武英殿。【:
李懷玉從奏折里抬起頭來,見林清乖巧的倚在窗邊,手中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不由微微一笑。
前幾日才下過一場雪,因林清愛這雪景,因此乾清宮里除了道路,其余地方的雪都保留了下來。窗外兩株紅梅開得正艷,襯著滿地白雪,倒是顯得越發(fā)清艷。
微風(fēng)徐來,淡淡的幽香飄入殿內(nèi),熏染出一室花香。李懷玉微微皺眉,“清兒,將窗戶合上罷。你這般坐在窗前,受著冷風(fēng),怕是不好。太醫(yī)交代的莫不是都忘了不成?”
林清聞言,從書中抬起頭來,看了李懷玉一眼,又轉(zhuǎn)頭往窗外看去,“合上窗戶,這梅雪可就看不見了。”
“朕就知道,不該答應(yīng)你在這窗前種兩株梅花。如今你為著貪看這景色,竟連身子都不顧了??墒峭松匣卦谟▓@中賞雪,最后躺了十幾日?”李懷玉板了臉道。
林清面色一苦,“這梅花開得好好的,折回來插在瓶中作甚?這般瞧著不是很好么?”
“是很好,但也比不上你身子重要。你若不聽話,朕便叫人來挖了去?!崩顟延褫p咳一聲,道。
若非是之前林清總為著賞景,不顧惜自己的身子,他因何會在這窗下種兩株梅花?不過是為了將她放在眼前,好照看就是了。孰料結(jié)果仍是一樣的。
不知道哪一天開始,林清對他的態(tài)度越來越隨意,越來越平和,但也因為如此,李懷玉自己反而更愿意縱著她。若是日頭好,他倒是不介意她坐在窗前看書。每每抬起頭來看到她的時候,心里還會寧靜的多。
所以他這話,也不過是嚇唬嚇唬她罷了。林清其實也未當(dāng)真,笑著道,“臣妾再不敢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聽得郝佳德匆匆走到門外,稟報道,“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林清眸光一閃,斜睨了李懷玉一眼,笑嘻嘻的道,“皇后娘娘求見,必是有事與皇上商議,臣妾這就告退?!?
“不妨,你也留下來聽一下?!崩顟延竦故遣簧踉谝猓皩m中之事,你倒也可以出點兒主意。”
林清想了想,也就沒有動作,李懷玉這么說,就是信任她的意思。她雖然對宮權(quán)并無興趣,但也不必著急忙慌的往外推。得讓別人都知道,那是她不要的才成。
皇后進門的時候,瞧見林清,臉上的笑容不由僵了僵,給李懷玉請安之后,才道,“原來珍昭儀妹妹也在。”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绷智逍χ卸Y。
李懷玉也開口道,“朕叫她過來伴駕。皇后此時到武英殿來,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微微一怔,心頭不由有些酸澀。也就是林清,才能得到他這般話里話外的維護了。
想到這里,心頭不由微微黯然,林清平日里便能夠在武英殿伴駕,自己偶爾來一次,還是有正事要說,卻還是不得李懷玉的喜歡。叫他只能這般淡漠的隨口問起。
她定了定心,看了林清一眼,這個女人的運氣真是好得讓人嫉妒,如今這宮里怕是沒有能夠壓住她的人了。
如今皇上竟連自己前來商議的事都讓她參與,分明是向眾人宣示她的得寵程度。
皇后雖然心頭暗自計較,但是面上卻一點不顯,笑著道,“原不該來打擾皇上的,只是再過兩個月,就是母后的千秋節(jié)了。今年是四十整壽,臣妾心頭也沒有個章程,特意來問問皇上?!?
李懷玉似乎有些驚訝,不著痕跡的看了皇后一眼,才道,“整壽自然是要比從前都盛大些才好。只是母后的身子這兩年都不太好,還是不要太過勞累她老人家的好?;屎笞约嚎粗k就是?!?
說著心頭卻是也有了些計較,這幾年他以太后身子不好為名,連越王入宮請安都駁回了好多次。時日久了,那個二弟倒像是開了竅,也就漸漸的不怎么來了。不過今年的整壽,卻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不知這兩年的沉寂,自己那個二弟又有什么招數(shù)要使?
皇后聽了之后,倒是頗為躊躇,皇上說是要她自己看著辦,但萬一有一點兒不合心意,怕是就是她的不是了。想了想,她笑著開口,“如今宮里忙得很,人人都有事,千秋節(jié)這事,臣妾當(dāng)真是拿不準(zhǔn)。皇上若是不心疼,將珍昭儀妹妹借給臣妾,請她勞累一段時日才好?!?
有了珍昭儀擋在前頭,便是真的出了事兒,皇上當(dāng)也不至于會怪罪了。
林清聽到皇后竟提起自己,轉(zhuǎn)頭見李懷玉似乎也有些贊同之色,心頭大為警惕,連忙推辭道,“皇后娘娘真是太客氣了。宮里誰不知道,皇后娘娘管理起來,當(dāng)真是井井有條的。況且臣妾的身子,自從上回的事兒之后,就一直不大好。太醫(yī)也說將養(yǎng)著呢!”
她提起這事,李懷玉心頭的愧疚之意更濃,點頭附和道,“清兒說的是,朕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皇后多辛苦一些就是了。若是當(dāng)真忙不過來,叫其他人去幫忙就是了。不是還有云妃和惠妃么?”
聽到皇上對林清的昵稱,皇后臉色更難看了。
至于皇上提議的兩個人……皇后苦笑,惠妃倒是個盡職盡責(zé)的,但也是你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的主,從不主動攬事兒。而云妃呢?瞧著這兩年,太后也不如從前精神了,云妃又沒什么寵愛,誰會將她放在眼里?
“那也只好臣妾多多用心了,若是到時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還望皇上多體諒?!被屎蟮馈?
說完了到底不高興,瞥了林清一眼,狀似無意的道,“說起來,今年也要選秀了,到時候多進來幾位妹妹,年輕力壯的,想來能夠多幫幫臣妾的?!?
這是明晃晃的說林清“人老珠黃”,會被新人比下去了。
林清也不在意,笑著道,“皇后娘娘說的是。到時候皇后娘娘多挑幾個姐妹進來才是?!?
皇后見她這般作態(tài),咬著牙告退了。分明是來向李懷玉討主意的,結(jié)果什么都沒問到不說,還吃了一肚子氣,讓皇上心頭對林清的忌憚又多了一分。又有寵愛,又有聰明,這珍昭儀當(dāng)真是不容小覷。
到現(xiàn)在她也說不清楚,是當(dāng)初趁著珍昭儀沒站穩(wěn)腳跟將她拉下來好,還是等她失寵了更好。
但是她知道,機會稍縱即逝,當(dāng)初不是最好的時機,現(xiàn)在也看不到成功的可能。這個女人在宮里的影響力,卻越來越大的。若是不能處理好,說不得,對自己也是個威脅。
皇后離開之后,李懷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幽幽一嘆,“時間過得真快,今年又要選秀了?!?
李懷玉聽了這話,眉頭一皺,“你若是不喜歡,朕就免了今年的選秀就是了?!?
反正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如今宮里的人也不算少,自己的孩子也有好幾個了。
永寧五年和永寧六年,宮里又出生了一位皇子和兩位公主。李懷玉雖說不上子嗣豐茂,但也很不錯了。況且他今年才二十二,將來的日子還很長,并不著急這個。
就不說這些,他自己在女色上,也并不是那樣耽溺之人。所以雖是玩笑的口吻,但也是真有打算。
林清聞言眼中閃過一抹亮光,繼而黯淡下來,“皇上的意思,臣妾知曉。但就是如此,反而更加不能這么做。何況選秀不止是挑選嬪妃,也要為宗室大臣們指婚的?!?
雖然這么說,但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不知道李懷玉看出來了沒有,他走過來,在林清身邊坐下,柔聲道,“你放心就是,此事朕自有計較。大不了少選幾個就是了。清兒,朕很看重你?!?
林清暗暗嘆息。還期待什么呢?能這么說,就已經(jīng)是李懷玉的極限了。他到底是個皇帝,她怎能要求他為了自己改變太多?做人應(yīng)該知足了。
“臣妾知道了?;噬戏判木褪牵兼睦锒加袛?shù)。”她抿著唇道。
這兩年她的身子雖然養(yǎng)的好多了,但還是單薄瘦弱,有時瞧著,真像是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了的。臉色也不比從前的紅潤,反倒透著微微的蒼白,看起來更加柔弱可憐。
尤其這般半垂著頭,露出弧度優(yōu)美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遮去眼中的光彩,讓人不由心動。
李懷玉伸手將她拉進懷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清兒,別的朕不能許給你。但朕想讓你陪著朕一輩子。”
林清微微一笑,“臣妾自然是一直陪著皇上的,難不成還能去別處不成?”
心里卻暗自嘆息,她不過是嬪妃而已,就算將來死了,也未必能夠陪葬皇陵,想這么多做什么呢?
何況李懷玉對她真的很好,這兩年來,這宮里的恩寵,她是頭一份兒,卻從沒有人能說些什么。李懷玉背后的那些手段,她大約還是知道的。說來他也比從前成熟的多,自己也比木蘭幸運多了。
只要不去多想,只要不用后世的愛情觀來束縛他,其實真的已經(jīng)算是很好了。
她倚在他的懷里,窗外的風(fēng)輕輕吹拂著,送來一陣陣清幽的梅香,混合在凜冽的冰雪氣息之中,讓人不由精神一震。至少現(xiàn)在還能繼續(xù)過下去,至少自己身邊還有天賜,其他的不必多想。
“怪道你愛坐在這里,的確是不錯?!崩顟延裢饪戳艘谎?,笑道,“朕倒是想起一句詩來,‘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說得可不就是清兒你?”
那是寫桂花的詩句,林清笑著反駁,“皇上別取笑臣妾了。仔細(xì)污了這么好的句子?!?
說著,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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