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親王妃姚冬后又在楊府花園里觀賞了一陣,還煞有介事地對著各色花種評論了一番。我跟在后頭,偶爾回答一句,也不多言。
楊府的花園可與皇宮御花園媲美,各種珍奇花種琳瑯滿目,我卻很少觀賞把玩,花的香味如同人的秉性,太清淡太濃烈都入不了我的眼,何況我還有一些小小的花粉敏感。
菊花也算得是花香濃郁的一種,我之所以喜歡,是因為其融藥用與觀賞于一身,生活里隨處可見。太過嬌貴的花需要太多時間和精力去打理,無疑我現在的處境缺乏后者。
今日的姚冬是我所見幾次興致最好的一次,前前后后在楊府花園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就在我開始懷疑她是否是那個我初見時低眉順手的姚二小姐時,她離去了。
楊府里一下變得更加熱鬧起來。
眼看離晚膳的時間也不遠了,我長長吁出一口氣,準備好好歇歇。哎喲我的腿,哎喲我的腰。
老天并沒有聽到我的禱告,也就是姚冬的車輦剛剛離開楊府,五姨娘后腳跟風似的回來了,臉上堆著比她那脂粉還要厚的笑。
我透過指甲的縫隙看見那略見肥碩的身子搖搖晃晃離我越來越近,頓生一股想要撞墻的心思。
“葭兒,風王妃走了?”
明知故問嘛,你自己不是看見她出門了才來的嗎?
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也只能心里哼了幾聲,低低道:“嗯。”
“那風王妃可有跟你說過什么?”
胭脂都快要蹭到我臉上了,濃烈的脂粉味讓我幾欲嘔吐。強忍著道:“沒什么,王妃說過幾日風親王府有個賞花大會。”
“賞花大會?”五姨娘尖叫起來,險些震破我的耳膜,惹得翠倚不滿地道:“菊姨娘您嚇到小姐了,她剛剛陪著風王妃逛了好久的園子,您不能讓她先歇歇嗎?”
五姨娘這時候也覺得自己過于夸張,攏了下肩上的披風,笑瞇瞇對我道:“好好好,我不打擾你休息。那你晚膳想吃什么,我叫廚房去做。”
這口吻活脫脫是一位長輩對晚輩無微不至的關懷。
我此刻沒有心情理會她的做作,更不想再與她談論任何話題,原因僅僅是因為我確實太累了。
“有勞姨娘費心了,不必鋪張,與往日一樣便可。”
“嗯嗯嗯。”她肯定地點頭,見我懨懨的樣子,道:“其實我也知道你的口味,你近日太過勞累了,今天姨娘讓廚房多弄幾個菜,好好給你補補,正好你爹也要回來用膳。”
我敷衍了幾句,揀了好聽的講,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扭著腰肢離去。
晚膳很快便到了,依舊只有我們幾人。五姨娘極盡熱忱,一個又一個菜往我碗里送,弄得平日里跟她一般對我擠眉瞪眼的立武很是不滿。
立威笑笑,并無多言。
楊采坐在我對面,沖我伸了伸舌。
“來,葭兒,你多吃點,哎喲,看看你,多消瘦啊。”
我的碗里裝滿了豬腳紅肉蝦仁石斑,沒有能夠落下筷子的地方。
不得不說五姨娘演戲真有一套。
見我吃了些,又道:“怎么樣?好吃嗎?”
雖然我知道我的回答會有兩種潛在的可能,但是眼見爹也望著我,只好裝作很滿足的樣子,道:“好吃。”
五姨娘笑得那叫一個歡,道:“好吃那你就多吃點,我就怕廚房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呢。”
我回以一笑。
心道幸虧翠倚不在這里,不然又要白白生氣一回。
“對了老爺,您不是有話要對葭兒說嗎?”
各人都低下頭吃飯,五姨娘突然來了一句,并迅速地用手肘碰了下爹。
爹沉重地嘆了口氣。
一向重視臉面的爹,現在任由五姨娘胡作非為,上午犯了那么大的錯也沒呵斥一句,也許是真的很疼愛這個姨娘吧。
我可以忽視所有人的感受,就是不能忽略爹。
“爹,您怎么了?”我問道。
其實心里早就知道了大概。
從五姨娘的表情就知道的大概。
“葭兒,我聽你五姨娘說,風親王府的王妃,邀請了你去參加賞花大會?”
“是。”我擱下筷子,道;“女兒正想向爹請示呢,原來五姨娘早就告訴爹了。”
五姨娘已經站到了爹身后,揉著他的肩膀,撒嬌般道:“反正你爹遲早也是要知道的。”
“嗯。你在府中閑來無事,出去走走也好。你七妹妹眼下也快是個大姑娘了,你若方便的話,便也帶著她一同去長長見識吧!”
我呆了呆,雖說早已料定是因為這件事,心里還是因為爹對我發號施令有些惆悵起來。
我的印象之中,爹從來沒有用過這樣命令式的語氣跟我說話,如今因為七妹妹的事情,卻要……
他明明知道我是不愿意去的,知道即便我去了也是做做樣子就會離開,知道假若我帶上了楊采情況會變得有多么復雜,他明明知道……
五姨娘看似漫不經心的雙手,停在了爹的肩上,嘴角微微的顫動出賣了她假裝的鎮定。
我喝下一大碗湯,然后道:“好。”
沒有多余的話,起身告退。
五姨娘得了保證,高興不已,在我背后呼喊道:“葭兒,你別走啊,姨娘還叫廚房燉了你愛喝的西湖魚湯呢。”
我默默走著,不敢回頭。沒有人看得見我臉上的表情,帶著強烈的失望與失落。爹,他現在是我的全天下,可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孩子。
西湖魚湯嗎?真是下了血本了,連這道菜都舍得做,西湖與汴都可是相距甚遠,要運回成活的湖魚,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賞花大會說到就到了,翠倚好不高興,心想終于見到我出門了,弄了好些個朱釵首飾的,壓得我頭發沉甸甸的。我一一拆下,告訴她弄個最簡單的發髻,今天要出彩的不是我,是楊采,能有多簡單就多簡單吧,一個被休棄的王妃側妃竟然被邀參加正牌王妃的賞花大會,只這一點已經會被人碎碎念了,我可不想盛裝,那和出頭鳥有什么分別。
我們到門口時五姨娘早早帶著楊采等著了,見到我的衣飾倒是掩飾不住笑意,又反復叮囑了楊采幾遍,恨不得自己長著一對翅膀跟著去,見楊采只顧呵欠那是又羞又怒,沒把車蓋掀了已算幸事。
馬車就這樣出發了,楊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掀開簾子眼圈紅紅的,癟著嘴巴快要哭出來。
我摟過她的肩膀,問道:“怎么了?”
楊采可憐兮兮道:“四姐姐,我不想去。”
“為什么?因為你娘嗎?”
楊采搖頭,道:“就是不想去。”
然后再也問不出什么。
馬車浩浩蕩蕩拐進了風親王府的大門,轎一停,立刻有兩個丫鬟模樣的人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禮,笑嘻嘻問道:“請問可是楊府的人?”
我微微頷首,道:“正是前臨親王側妃楊葭。”
一個前字,道出了多少過往?道出了多少曲折?其中辛酸苦累,更與何人說?
那丫鬟似乎并沒有因為我的直白而多看一眼,反而仍舊和氣地道:“我們王妃等候多時了,楊小姐快請進吧。”
說罷指引我往門里走去。
早有等在一旁的丫鬟接過披風,奉上溫暖的香爐。
平日只道尹風無拘無束,任性妄為,府里的下人竟這般知書達理,也不知是不是有了王妃的緣故。
又想起那看似冷然的風親王妃,總覺得很是別扭。
楊采自進了門就緊緊拉著我的手,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后面,生怕走丟了一般。楊府的占地已是規模龐大,偏偏這幾位王爺的府邸比起楊府又大了幾倍,只見金碧輝煌雕梁畫棟,院子里珍稀的花種倒不見得多,只是好些地方空了出來,只留下花盆刻過的烙印,想來是好看的有名的都搬到賞花的廳堂去了。
那領路的丫鬟見楊采粉撲撲的小臉和害羞的表情,忍不住樂道:“這位小姐好生面善,是四小姐的妹妹嗎?”
楊采簡直要把臉埋進我的衣袖里。
領路的丫鬟見了,更加樂了,掩著嘴在前面悄悄地笑。
我牽起楊采,故意落在領路丫鬟的后面很遠,悄聲道:“你若是真不想應對那些個公子少爺,一會只管裝病不作聲,就待在一旁。等到合適的時候,我們再提前告退。”
“不過你也要完成你娘交代的任務,最起碼要了解一兩位公子,方能過了你娘那一關。”
“我呢,也會找個無人的角落,待你完事后,我們便稱病告假。這樣,既不會得罪了王妃,你娘那里,你有了一些消息,也能夠有個交代。”
楊采認真點頭。
之后,我們按照預先的計劃,我領著楊采見了當家主母,被安頓在一旁品茶賞花。我在萬圣也算是個名人了,所到之處少不得背后有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但憑著無愧于心的態度坦然地與人交談,加之王妃從旁協助,倒是沒有我想象中那樣會被眾矢之的。
今日到來的公子少爺并不多,卻不乏個個都是青年才俊或會繼承家業的少爺少主,女眷更多,妃側妃不在少數,更多的是名門閨秀。
說好的賞花大會,其實只是借著賞花的名義打聽各種消息罷了,尤其是未出閣的小姐或還未成親的少爺,如楊采一般的小姐,也是有幾個,想來和我們楊府境況差不了多少。楊采也很快與這幾位小姐相熟了,牽著手去了外院談笑,走前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看著這些錦衣華服,如若不是你細細去看,真正分不清誰是誰了。除去相熟的幾位,我識得的人也并不多。
臨親王府派了纖柔來,她畢竟是異國郡主,也不知道嫻姐姐她們怎么樣了,我很想上前問問,可遇見她冰冷的目光,還是調轉了頭。
臨親王府為何會讓她來呢?難道是她自動請纓的嗎?還是她以為來了這里可以融入尹風的生活?
越王府來的是姚側妃,她的肚皮已經圓鼓鼓地大了起來,卻還要在貴婦里盤旋,其信心與毅力讓我震撼。
姚家兩妃一側妃已響徹九霄,前來巴結的人絡繹不絕,我生平最是討厭這樣的場合,虛假的笑意不真的話語,看四周沒有人注意我,偷偷走出外來。
穿過花廳直逼長廊,我頓時覺得空氣都清新了幾分,里面的喧囂與我無關,我愿與手上的甜酒,一同享受這片刻的靜謐。
我斜斜地靠在花枝頭,看著花瓣飄落在亭下的池中,看著偶爾浮出水面的魚兒,看著萬里無云的天空,淺嘗著杯中物……
這甜酒,好大的酒勁啊,怎么這么快就讓人醉了?
不然,我何以會看到清晰的倒影呢?
或許是,賞花花自醉吧!呵呵呵。
“你終于舍得出現了嗎?”
倒影也如我一般靠著花枝,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