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鬆下一口氣,全身也輕鬆了許多。倦怠地靠在牆邊,渾身的痠痛讓我禁不住捶了捶雙肩,這時手指也有些疼痛,我驚愕地發現,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些小氣泡,這還是我第一次做這些粗重的活兒,還是寄居在這樣的身體裡。
我伸著懶腰,兀自地伸展著可以活動的四肢,想要使自己更加精神些。忽明忽暗的火光裡,王爺虛弱地躺在那裡,一雙眼好整以暇地望著我。
我臉紅了個透,這樣不顯莊重無半點文雅的動作居然叫他看了去。不自覺地收回手,用比蚊子還低的聲音喚道:“王爺?!?
忽然發現昏睡一天一夜的人,如今醒來了,那是…
“您醒了!”我再顧不得其他,聲音裡都透著喜悅。
他點點頭,似笑非笑道:“葭兒剛剛,是在作甚?”
我本來是要將他扶起的,他的頭還枕在我的手腕上。但是那話,分明是在取笑我,我又怎麼會聽不出來。
“…”
他又揶揄道:“原來葭兒還有這麼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我將他仍回原地,生氣道:“妾身的小秘密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芝麻小事,不及王爺?!?
“哦?”他一挑眉,看著我道:“何以見得?”
我頭一歪道:“至少妾身做什麼王爺都是知道的,可是王爺做什麼妾身並未可知。”
他坐直了身子,降低了幾個調道:“你的意思,倒是本王的錯了。是不是本王做什麼,都要讓你知道?”
我脫口而出:“王爺所做一切只要蘇妹妹點頭即可,哪裡輪得到妾身說話。王爺如此疼愛妹妹,又何必把妾身帶在身邊?!?
他皺眉看著我,一個字也不說。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與地位,根本沒有資格言論王爺,就是嫺姐姐也是不好說話的吧。但是,就算我不奢望我的夫君對我一心一意,至少在對著我時,也該是真心實意吧。否則就算活著,也只是枯萎的。
蘇側妃是橫亙在他和我之間的癥結。我無法面對一個在別人房裡夜夜笙歌的人在我跟前虛情假意。所以有些夜晚,面對他的親近,我都以身體推脫了,時間久了,他便不再來了。男人都是不太有耐心的動物,倚紅摟翠時,誰還會記得誰?
就像現在,他已經別過頭去,不再開口。
望著他冷然的模樣,我負氣地朝門外奔去。
越想越覺得莫可名狀的悲傷,我爲你鞍前馬後,我爲你出謀劃策,我爲你風餐露宿,恨不能掏出整個心窩子給你。但是在你心裡,仍是不及那蘇雲霜半分嗎?
我跌跌撞撞向前跑著,撲面的熱風都似乎在加速我的傷痛。王爺在後面追逐喊叫,使得我不由跑得更快,反正就是不想讓他追上。冷不丁地一斜,我居然摔倒了。
試著爬起來居然感到腳鑽心的疼,半分動彈不得,而王爺的身影在我面前越發清晰。這下,我所有的委屈在頃刻間爆發,毫無形象地大哭起來。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有此舉動,愣了會子神才趨近我,慢慢將我攬入懷中,舉止似乎有些…木訥。木訥?笑話,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有王妃側妃還有衆多姑娘,怎麼可能會木訥???
耳邊漫過絲絲熱氣:“葭兒別哭,算是本王錯了。”
我一咧嘴:“王爺並未做什麼,爲何要算是王爺錯了?!?
他一把捏緊了我的腰,迫使我與他對視。那雙璀璨星辰的眼角有著些許笑意道:“葭兒是在吃醋?”
這一笑透著無邊的春色,我一時看得有些呆了。見他仍亮晶晶的望著我,嚥下一口唾沫道:“王爺笑起來當真好看,普天之下再沒有比王爺更好看的笑容了?!?
他愈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根本不像是一個受過傷的人。薄脣輕問道:“葭兒還沒回答本王的問題,可是在吃雲霜的醋?”
我立刻紅了臉,故意爭辯道:“好端端的,王爺又提她作甚?”
王爺將我打橫抱起,放置一塊平整的石塊上道:“瞧瞧你蠻橫的樣子,果真還與十年之前一般呢。”
胸腔劃過一陣電流,快速浸入我的四肢百骸,撞得我無所適從。過了好一會,我才驚喜道:“王爺…”
他含笑的眸子將我深刻進眼裡,千言萬語,萬語千言,終究抵不過短短的‘十年’二字。
在害怕與期待中,我的臉滾燙,心也砰砰跳得厲害。
他的脣冰涼中又帶著一絲熱氣,薰得我渾身一陣痙攣。我生澀地迴應著,將我的柔軟送進他的腮邊,他的舌舔過我的脣角,趁機滑進我的口中,汲取更多。而我,摟著他的脖頸,忘情地閉上了眼…
這一個吻像是一個世紀那樣長,又像是流星劃過那樣快。直到我快不能呼吸,他才放開我道:“本王今天要告訴葭兒一件事?!?
我揚起臉:“何事?”
他抱我上馬,揮動了馬鞭,朝紅蓮縣而去。
一路上,王爺向我娓娓道來,他和蘇雲霜之間的往事。
蘇雲霜是當今太后的遠房侄女,和王爺也算是表兄妹。但是一開始就要嫁給王爺的,並不是蘇雲霜,而是她的孿生姐姐,蘇霓裳。
蘇霓裳生就貌美,又與王爺同齡,不知爲什麼,在持重、不茍言笑和風流的王爺三兄弟中,她獨獨傾心於王爺,總是跟在他身後。時間一長,長輩們也都認爲這是一樁美事。也因此更加堅定了蘇霓裳的決心,她喜滋滋等待著自己長大成爲他的新娘。
那時候先皇剛登基不久,王爺還只是個小皇子,蘇霓裳也只是庶出的小姐,所以她只能做個側室。即便這樣,蘇霓裳也是滿心歡喜的。所嫁的,便是深愛的那個人,如此,足矣。
蘇雲霜小她姐姐些,是個更小的小女娃。幼小的心靈固執地認爲,姐姐的玩伴便是她的玩伴。她是這麼想也是這麼做的,王爺在哪裡,姐姐就在哪裡,她便也在那裡。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個季節,再一晃又是好些年。
有那麼一天,蘇雲霜明顯地感覺到姐姐不太開心,似有心事的樣子,問她反而什麼都不說。姐姐是個心思重的,就是平日裡王爺多說了幾句她不愛聽的話,也會放在心裡,於是蘇雲霜以爲只是小事,並沒放在心裡。
兩姐妹都已出落成水靈的姑娘,尤其是姐姐蘇霓裳,含水秋波,面若仙人,身姿窈窕,語音姣美。儘管大夥都知道她傾心三皇子,但是仍有許多王侯將相之子,懷僥倖之心,拖媒婆幾乎踏破了蘇家門檻。
蘇家庶出女蘇霓裳的芳名,一時間盛傳到了鄰國,也就是現今的回丹。
回丹王遣使到萬聖求親,願結秦晉之好。
蘇霓裳當然是不樂意的,她已心有所屬,世間再優秀的男子也進不到她眼裡。但是事關乎兩國邦交,大意不得。無奈年輕的心,一經碰撞,便是轟轟烈烈。於是她匆忙找到王爺,希望他能夠給她一個交代,但是先皇早有察覺,一早將王爺禁了足,蘇霓裳並未見到王爺,悻悻而歸。
那夜的夜格外的靜,靜到可以清晰地聽到蛙蟲聲,靜到連杯盤滿地,都是那樣突兀。
一身大紅的女子仰榻而臥,她精緻的妝容那樣美,那樣純,一如曾經她第一眼見到王爺時一般。清靈的眼眶半睜,一如她平時遠望王爺的赧然,只是多了一絲淚珠流下的痕跡。殘碎的杯盤之間,還有藥水沾溼的痕跡。枚紫的脣邊,一路血跡蜿蜒到了雪白的脖頸,猶如殘敗的雨後雪蓮。
畢竟沒有婚約,也未結爲姻親,回丹只是扼腕嘆息了一陣,便不了了之了。
蘇雲霜並不知曉箇中內情,只當王爺是個無情的負心漢,在一次湖邊見過一次別的女子後便移情別戀的冷漠人。但是她愛著姐姐的同時也嫉妒著姐姐,在姐姐喪期後利用王爺的愧疚住進了王府別院,新皇登基後住進了臨親王府。
蘇側妃的稱謂,原本是她姐姐蘇霓裳的,用她的話說,她要把姐姐該有的幸福,奪回來。
而王爺也總是因爲蘇霓裳,對蘇雲霜有過多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