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雨轉身,低頭凝視著身邊的嫺靜女子,溫柔地說道:?“這些花草樹木都是平常的,每一樣你家的園子裡都有,甚至你家有更名貴的品種。可是宛兒,你好好地閉上眼睛感受一下,將你家的園子跟這裡比較一下,有沒有覺得它們不同?”
高氏聽了他的話,果然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起來。
好一會,她睜開眼睛,嘆息著說道:“家裡的園子也很美,穿我平常的衣服去逛就沒事;這裡卻要穿婆婆做的衣服出來逛才更自在。”
李長雨沒想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女人任何時候都是注重外形衣衫的。
他“撲哧”一聲笑道:“你說的也對。主要是這裡天地朗闊,沒有那道圍牆阻隔,讓人心生自由暢快之感,似乎與清風流雲山野相觸。我總以爲,縱然將園子修得再大,那園中的景物也成了死物,不及這種極目遠望、萬物收入眼底的感覺。”
高氏也是讀過不少書的,聽了他的話連連點頭,覺得比自己說的穿衣的感覺貼切多了。
李長雨又柔聲對她道:“我這些天忙,也沒好好地陪你。我想你以往過的是錦衣玉食、奴僕成羣的日子,如今帶你來過一過這無拘無束的山野生活。若是你喜歡的話,往後我就常帶你回來;若是你不喜歡,咱們就少回來些。我先前發作她們,也是因爲有她們看著你,還不是跟在城裡一樣拘束?呆在鄉下卻按豪門深宅一般行事,你自然是處處覺得彆扭了。這幾天我帶你好好地閒逛一番,若是真不喜歡這地方。咱就回清輝去。”
高氏也不過十幾歲年紀,自小見識慣了豪門的虛情應酬那一套,李長雨的話讓她覺得無比貼心,竟是比什麼甜言蜜語都更打動她,頓時眼中溼潤起來。
她輕聲道:“謝謝你。長雨。我先前也出來過,在村頭走了走。不過真跟你說的一樣,後面跟著丫鬟婆子一大堆。甚是無味。不像這會兒跟你在一起,心裡輕鬆的很。我想我是喜歡這種山野生活的。”
李長雨就含笑牽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去。不一會。高氏就展露了十幾歲少女的天真本性。不時地採些野花,李長雨也會在灌木叢中摘些野果讓她嚐鮮,兩人笑鬧著,越走越遠。
直到高氏累了,李長雨便拉她尋了塊乾淨的草地坐下。摸著身下柔軟的青草,高氏滿是新奇,她何曾這樣放肆出格過?
兩人依靠在一起,也不說話。坐在草地上。視線被樹林擋住,看不見田野和青山。
待到日落時分,李長雨握著高氏的手。輕聲問道:“宛兒,回去好麼?你今兒身上不舒坦。回去還得吃藥呢!”
高氏哎呀了一聲,羞澀地說道:“我都忘了這事。長雨,我覺得身上好多了呢,不用吃藥了。”
李長雨看了她一會,兩人一齊笑了起來。
站起身,高氏覺得腿還有些軟——她何曾走過這麼遠的路?李長雨見她拖著兩條腿很是吃力,便要揹著她走,被她拒絕了,她怕人見了笑話。
兩人慢慢捱著回到家,李長雨以爲高氏會讓人伺候著,趕快洗漱休息呢,誰知她興頭地找婆婆方氏要了些棉布,吩咐丫頭們比照身上的樣子幫著再多做兩套衣褲,還叫做舒坦些,不要太花俏。
她身體明明很累,精神卻很好,晚上吃了兩小碗飯,飯後也沒有立即回房,而是跟李長雨一起在廳堂聽爺爺李明瑞說老古話。
李長雨不時地叫道:“爺爺,這事你都說過好多遍了。”
李明瑞則氣道:“臭小子,你聽過了,宛兒不是沒聽過麼?宛兒,你要不要聽爺爺說?”
難得孫子和孫媳坐在這陪他閒話,老人家話匣子一打開,就不肯關上,將年輕時候的各樣經歷都翻出來又說了一遍。
高氏把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還勸道:“長雨,你再陪我聽爺爺說一遍嘛!剛吃了飯,也不好去睡,得消食一會纔好。”
她心裡也奇怪,昨天還覺得跟公婆爺爺說話很彆扭,眼下這麼聚集在一堂,卻只有讓她感到親切的,跟在孃家時行事規矩完全不同,心情也極爲放鬆。
一直鬧到掌燈時分,李明瑞的老古話還沒說完,高氏卻已經眼皮打架,支撐不住了,靠在李長雨的肩頭腦袋直點。
李長雨忙歉意地對爺爺笑笑,起身扶了她回房,喚丫鬟過來伺候。
丫鬟婆子們都爲高氏的表現奇怪不已:身邊伺候的心腹被姑爺攆走了,她不是該向姑爺求情,或是想辦法放回王嬤嬤等四人麼,咋跟沒事人似的?
卻不知她們的小姐早把這事給忘光光了,洗漱完畢後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清晨醒來後,不見王嬤嬤等人來伺候,方纔想起昨天的事。
只是這時候,她卻想道,王嬤嬤她們不喜這裡,送回去也好,不然跟在自己身邊,又該嘮叨一堆規矩了,惹得長雨不開心,又要吵鬧。因此將這事丟過一旁,根本不再提起。
弄得那些丫鬟婆子都擔心地想,小姐被姑爺給拿捏住了?
正好李長雨興致勃勃地進來,說是準備了好些東西,今天要帶她去兜蝦。高氏就興奮起來,再次簡裝跟李長雨出去瘋玩了一天。
這下一發不可收拾。
本來李長雨也就想帶媳婦打魚兜蝦、順便四處晃盪一番,看看田野風光的,誰料高氏放開拘束玩了兩天後,那心越發活躍起來,加上在外玩樂時,李長雨待她柔情呵護,小兩口情意綿綿,如鴛鴦戲水,別有滋味,竟是跟在家規矩相處截然不同,越發讓她歡喜心動。
晚飯時吃了小筍和蘑菇,聽婆婆說這是她自個去山上採的,高氏不免眼睛發亮,當晚便磨著李長雨,要他明兒帶她上山採蘑菇。
李長雨有些傻眼,他似乎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哩。
高氏的轉變很讓他開心,可是她根本就是個沒出過門的嬌滴滴的小姐,山上蛇蟲又多,真要帶她上山的話,不得把自己給累死?累一點還是小事,要是她有一點閃失,自己也心疼不是?
於是,他轉頭苦勸起媳婦來:“宛兒,山上野東西多的很,你沒出過門的,要是嚇著了,娘要罵死我哩。”
高氏也有些摸到他脾氣了,溫柔地說道:“你不是跟我一起去麼?還跟我說,到處走走有好處。我覺得自己這兩天飯都吃的多了些,身子好多了,看來還真要多活動呢。”
李長雨苦著臉道:“宛兒,到處走走也不能上山哩。我跟你說,那一年,咱村的梅子在山上掰野筍,叫蛇咬了一口……”
他將梅子被蛇咬,然後如何跟李長明結親,如今他們生活很幸福等跟高氏說了一遍。聽得高氏兩眼亮晶晶的,覺得比那戲文上演的還要好,因此不但沒嚇住她,反而更加想去了。
李長雨當然不會答應帶她去。要知道如今出門,高氏都是將伺候的人留在家裡,打發她們幫婆婆種菜洗衣幹家務,自己則光溜溜一個人跟李長雨逍遙自在閒逛。可是李長雨也是一直在念書,少有幹農活的,身子骨自然不比槐子青木他們壯實,揹簍子扛網地忙一天,也是累得腰痠背疼,最後忍無可忍,將身邊的隨從五子給叫上了,高氏還嫌棄五子跟著礙眼呢!
於是,爲了轉移視線,他便建議明天帶她去鄭家玩。
“梅子和菊花都住在山邊,雲大夫就住在菊花娘家。我本想早些帶你過去玩的,可是眼下正是栽秧的時候,她們都很忙。明天我就說帶你去找雲大夫,藉機瞧瞧她們忙完沒有。你放心,咱先去看看,你也好見識農家媳婦的生活。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跟她們談不來,咱坐一會就走;要是你喜歡跟她們說話,那往後就多跟她們相處,也省得你住在這鄉下覺得悶。”
他覺得媳婦應該跟菊花能談得來,所以這麼說。
高氏眼前則閃現這幾天見過的鄉村媳婦,覺得自己未必會跟她們談得來,不過想想雲影,還是答應了。
李長雨想了想,又將菊花臉上有癩皮的事跟她說了,叮囑她注意些,見了戴面巾的菊花不要大驚小怪,不要總盯著人家的臉看,或是問人家爲何要戴面巾之類的話。
引得高氏又感嘆了一番,連說這小村的故事人物真多,纏著李長雨問張槐娶菊花的經過。
李長雨沒法子,只得將他們的事情大略說了些,中間自然省去了他也曾對菊花動心的事。
就算是這樣,高氏也被感動的稀里嘩啦,覺得張槐能不嫌棄菊花醜陋,堅持娶她,實在是太讓人感動了,遂對第二天的拜訪生出了濃厚的興趣,要去瞧瞧這對特殊的鄉下夫妻。
於是,第二天上午,高氏便按李長雨提議,揣了個針線活計,跟著他一起往鄭家去找雲影。
他們穿過柳蔭夾道,剛到鄭家院子門口,就見門內竄出兩條大狗一條小狗,衝著他們一陣狂吠,嚇得高氏緊緊地拉著李長雨的胳膊。
李長雨忙呵斥道:“叫啥?都是門口人,你這畜生都不認得,養你白吃閒飯。菊花,菊花!快來把這狗趕走。”
菊花沒出來,倒是趙清一溜煙的跑出來了,對著幾條狗呵斥道:“狗!回去!”然後仰頭對他甜甜地笑道:“長雨哥哥好。”目光轉向高氏,眼珠一轉,跟著也叫了一聲:“長雨嫂子好。你長得好好看哩,跟雲影姐姐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