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汪氏不顧楊氏的挽留,收拾了東西把一幫人都帶走了。還說道:“這年也過了,你也該忙了。那荒地要趁早開出來。開春了日子過得快的很,不趕早抓緊點,你兩口子哪能忙得過來?這種莊稼可不是玩的,要精心才成。先把地開出來,隨便種點啥,收多收少先不管,先弄些肥養養地再說?!?
楊氏笑道:“那荒地是要插山芋的。山芋這東西好伺候。稻子能種就多種點,種不了也不能拼命不是,人還是最緊要的。”
汪氏連連點頭,讓她小心別累著了。
住了好幾晚上,來財也沒理由再賴著不走了,而且,他著實有些害怕青木跟菊花,所以,這回離開居然沒有鬧騰,也沒敢要東西。
等人都走了,菊花雖然在山上逛了半天累的很,但還是忙里忙外地收拾了一番。
她曉得楊氏這幾天不輕省,這應付客人,可不僅是身子忙碌,心也很累。眼下人都走了,也該讓她好好地歇會,便不讓她插手,自己收拾完了又燒晚飯。
楊氏確實很累,但臉上的笑容卻是舒心的。
她坐在廚房的灶門口,對忙碌著歸攏壇子罐子的菊花笑道:“我雖然累的很,不過這心里也寬慰了好多。從我嫁給你爹,咱家日子就過得緊巴巴的,你大舅和外婆也常常地幫襯著,明里暗里也接濟了不少。這回能叫我在老娘跟前盡盡心,伺候嫂子們幾天,我心里也是高興的。你二舅母雖然嘴巴討人嫌,不理她就是了。跟那些不講理的人比起來,她倒也沒大壞。你不見我一發火,她又來賠小情么?她這人哪,嘴碎,眼皮子有些淺,也就這樣了,指望她改是不能了。”
菊花見她確實很高興的樣子,便輕笑道:“娘,往后常常的把外婆接來住幾天,也能叫她歇歇,你也盡了孝。外婆那么大的年紀了,還帶小娃兒,又干好多的家務活,在家是甭想有閑的工夫,接到咱家來,不是能叫她享幾天福?!?
楊氏道:“你小娃兒懂啥?她忙得高興。你大舅兩娃都長大了,她也放心;你二舅的兩娃還小,二舅母又是這樣的,她就放不下了。這做爹娘的還是有些偏心的,那能干的她反而少操些心,專門去幫襯那差些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總不能不管。所以,養的兒女中間要是有個不頂龍的,那爹娘有得慪氣,說不定還要帶累姊妹兄弟;做爹娘的也免不了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多些,總歸是想他好罷了。”
菊花理解地點頭,這確實如此。其實并不是父母真的偏心,而是因為這不比旁的事,做父母的不可能會放棄子女。
楊氏又問菊花道:“你是不是打來財了?我咋瞧著這娃兒好像有些怕你哩?”
菊花忍不住就笑了,跟她娘也沒啥不能說的:“是打他了。這小子不打要上天了。娘,你不曉得,來財要是狠狠地管教還是能管過來的。我打了他,他明白的很,也不敢對二舅母說。這娃兒其實啥都懂,就是往日里大家都縱著他,所以他有事就想撒賴;大人再一哄,芝麻點大的事能哭得跟發大水似的。”
楊氏也笑了:“我說他走的時候咋這么乖哩!他小時候可聽話的很,也不曉得咋變成這樣了。唉!怕是管不好了。他娘不管,你外婆不管,你打他這一回還能把他打好了?其實吧,不光是你二舅母,你外婆也是太縱著他了,老人家心軟的很。”
正說著,鄭長河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問道:“娘走了?”
楊氏笑道:“送走了。我要再留她們住一晚上,娘死活不干,說是咱也該開荒了。他爹,咱啥時候開荒哩?”
鄭長河倒了些溫水,一氣喝干,說道:“總要過了十五,要不然也請不到人哩?!?
鄉下的習俗,不過十五不算過完年。窮歸窮,還真的沒人在十五之前拼命掙錢。
兩口子便一五一十地商量起來,請人把多少工錢一天,管一頓飯還是管兩頓飯,因沒買到合適的牛,還要租頭牛等等。
菊花邊忙邊聽兩人說話,煮了一鍋玉米糊,正想來炒菜,忽地想起那霉豆渣來。便急忙跑到角落里,掀開那籮筐上面蓋的舊衣服和稻草,只見那豆渣團子上果然長了一層細細的灰白色絨毛。只是還不十分好,要再霉幾天才成。要不是菊花曾經給它加過溫,以這個天氣,還不能霉成這樣哩。
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撿了三個出來沖洗干凈了,切成一片一片的,感覺有些軟;要是霉透了,就緊密結實多了。
楊氏見她撿了豆渣出來燒,急忙問道:“成了么?噯喲!長了一層毛哩!這能吃么?”
菊花見娘擔心,也不想害她不安,便捏碎了幾塊豆渣,對鄭長河道:“爹,把這個拿去喂雞。要是雞吃了沒事,那不就是沒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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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見鄭長河一副猶豫的樣子,曉得他是心疼雞,怕雞吃了有啥問題,氣道:“還不去喂哩?是雞金貴還是人金貴?”鄭長河這才嘿嘿笑著出去了。
菊花好笑瞧著爹的背影,對楊氏道:“我覺得肯定吃了沒事兒。不過是為了讓娘放心罷了。那曬醬的霉豆子可是比這發霉厲害多了?!?
楊氏笑道:“我不也是怕么。還是小心些。待會我先吃?!?
這下菊花更好笑了,又嗔怪地對她說道:“瞧你說的。要是你吃壞了,那不更麻煩?”
爹娘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倒下一個就不成家了。唉!吃個霉豆渣也要解釋半天。
菊花炸了些肥肉煉出油來,再把豆渣倒入鍋里炒了炒,加了些鹽和少量的辣椒醬,添些水煮了一小會,才將豆渣盛入砂鍋里放在炭爐子上燉著。
又把黃心菜炒癟了,半生不熟地盛起來,等快吃飯的時候再倒在豆渣上面;再切些青蒜苗和蔥花放進去,那清香味兒就飄起來了,比青菜燒豆腐另有一種鮮美。
鄭長河進來呵呵地笑道:“雞吃了沒事哩。想來人也是能吃的。待會我先吃?!?
楊氏和菊花聽了對視一眼,一齊笑了起來。
鄭長河被兩人笑得摸不著頭腦,問道:“咋了?我身子壯實一些,就吃了鬧肚子,也扛得住?!彼故菦]想到吃死人上面,就是擔心吃了鬧肚子。
菊花笑道:“爹,誰吃了都不會有事的。那雞吃了沒事,人吃一準也沒事。那橡子果兒當初不就是先讓豬吃了,我才敢拿來做豆腐的么。待會你們吃了好,怕是真的要搶著吃了?!?
吃晚飯的時候,那吃了豆渣的雞還是沒事,楊氏才真的放下了心。待嘗了這豆渣燒青菜,覺得味道果然鮮美,便笑道:“這跟上回青菜燒豆腐一樣,味兒足的很。這豆渣還真是好東西哩?!?
青木和鄭長河也連說好吃。
菊花道:“這東西也算是咱窮人吃的菜,要是整天吃怕也寡味。不過是最近過年,肚里有點油水,再吃這個就剛剛好。”
楊氏又道:“這豆渣霉好了,送些把你黃奶奶。她可是說了,你要是用這豆渣燒出了好吃的,可要告訴她。”
菊花說道:“送一半給她吧。咱要是還想吃,下回到集上豆腐坊去瞧瞧,要是還干凈,就買些回來做霉豆渣?!?
楊氏搖搖頭道:“我覺得還是用自家打豆腐洗出的豆渣好一些;要是那賣豆腐的,肯定洗得豆渣都沒味兒了,怕做這霉豆渣也不好吃?!?
菊花見她說到點子上,含笑點頭道:“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也沒法子,平常無事誰也不會打豆腐哩。”
鄭長河呼嚕喝了兩碗玉米糊,歇了口氣道:“甭急,今年咱多種些豆子。這豆子能打豆腐,連豆渣都能吃,可不比玉米都強?!?
青木期盼地說道:“我也想把荒地都給種上。雖說累點,好歹也能收些東西。我明兒先到村里邀一邀,看有沒人愿意來幫忙開荒?!?
鄭長河提高聲音道:“咋沒人愿意哩?還不到春耕的時候,他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掙些零花錢,誰不樂意?我還管一頓晌午飯哩。”
楊氏讓青木不用擔心:“你只管好好念書。娘跟你爹保管把家里事情安排妥當。你要是不放心,等春耕時忙得厲害的時候,就跟夫子告幾天假,回來幫忙?!?
青木忙道:“都不用告假,到時學堂里要放幾天假,讓大家都回來幫忙哩。夫子可通情理了。他說,春耕可是大事,作為讀書人也不能五谷不分,要關心農耕的事才對,這里邊的學問大著哩。就是將來有人得了功名,為官一方,這些也都是他管轄范圍內的事?!?
鄭長河跟楊氏聽得半懂不懂,但曉得夫子并未瞧不起莊稼人,對農耕很重視,也就高興起來。
鄭長河笑道:“你們夫子厲害哩,連種田也曉得?!?
青木很是恭敬地說道:“夫子最是心胸寬廣了。他常常地問我們一些農耕的事。還跟我們說他曾經游歷過的地方,都有種些啥東西,氣候是啥樣的,出產些啥。哦,村長說等開春了,要移栽這橡子果樹,也是跟夫子商量過的。”
鄭長河跟楊氏聽了頓時肅然起敬,這讀書人把農耕的事當學問來談,那是讓他們也感到自豪的,仿佛這種田也沒那么低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