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慧敏這麼說：“以後每天晚上都有一個同學上來爲大家彈一首曲子，好不好？”

在座的二十個學生異口同聲地同意了。

馮慧敏滿意地看著下面二十個學生臉上都帶著興奮和躍躍欲試，不過，馮慧敏可沒有忽視他們臉上的疲憊。軍訓第一天總是比較辛苦的。於是，馮慧敏就說：“不過，這還是由老師我來開頭吧！”

這話由馮慧敏主動提出，沒有人有意見。他們還是挺想知道拿到利茲鋼琴大賽三等獎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水平，同一首曲子，有的人彈了會讓人覺得索然無味、形同嚼紙，可有的人彈了你卻會覺得那是無上享受，恨不得循環(huán)無數(shù)次。

馮慧敏輕輕攏了攏裙襬，便在鋼琴角落裡的琴凳上坐了下來。馮慧敏手指動了動，鋼琴同時流露出一連串清脆的音符。

想了想，馮慧敏也沒有去找譜子，而是直接就這麼彈了起來。

一開始便是雙手齊奏的八度和絃，一下子就將還有些興奮激動的學生給鎮(zhèn)住了。莫雨笙歎服地看了看坐在鋼琴面前，整個人架勢都不一樣起來的馮慧敏。沒想到，看上去這般溫婉如水的馮慧敏體內(nèi)竟然能夠爆發(fā)出這麼強大的能力。不過，也是，若馮慧敏只能彈輕柔的曲子，也不能走到這一步吧？

目前音樂想要打動人心，有兩個途徑，一個是悲傷，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家也都是真和麼做的。那種蘊含了巨大悲傷的音樂，能夠在第一時間攥住聽衆(zhòng)的心絃，讓聽衆(zhòng)隨著你的音樂悲而悲，痛而痛。一個便是喜悅了，跳動的音符、歡快的音符，一下子便將整個氣氛給調(diào)動起來。

不是說日常不感人，沒有可取之處。只是要如何將日常融入音樂中，讓聽衆(zhòng)感覺到這日常暖暖的意味，讓人會心一笑，這就是一個極大的工程。這世間又有多少個能夠?qū)懗觥缎⌒切亲冏嗲返哪睾妥V出《兒時場景》的舒曼？

莫雨笙抿著脣，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夠看到馮慧敏那靈巧的雙手在黑白鍵盤上滑動敲擊，上上下下，優(yōu)美得像是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從威風凜凜的將軍駕臨一般的威武音樂，在加上附點節(jié)奏以後，音樂卻變得輕鬆和動力起來，至少那股讓人屏住呼吸的威嚴正在一點點散去。接下來……

莫雨笙同樣屏住呼吸，接下來這個變化極爲困難。從ff到p之間，要變化得迅速，還不能有違和感。

在短暫的過渡段以後，就在第一樂章中出現(xiàn)了再現(xiàn)部分，更加的激動輝煌，也更加的激動振奮。然而fff的極低力度卻是譜子上第一次出現(xiàn)。這一個對比比ff到p之間還要變化得突兀。

fff過後要馬上放輕了音調(diào)，下行的調(diào)音也是慢慢弱了下來，音色卻要晶瑩剔透，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既有跳動，卻要有結(jié)束的時候。引子部分是在鋼琴高音區(qū)的八度中結(jié)束的，像是一朵漸漸綻放的向日葵，陽光爽朗。c大調(diào)之後便轉(zhuǎn)向了f大調(diào)，這也意味著柴可夫斯基的《降b小調(diào)鋼琴協(xié)奏曲》中最爲波瀾壯闊的引子結(jié)束了。

協(xié)奏、協(xié)奏二字就能夠看出這首曲子該用什麼樂器演奏。協(xié)奏曲是由一件樂器主奏，大型管絃樂隊協(xié)從演奏的曲子。也有人說協(xié)奏曲是“一與多的抗衡”，但是主奏樂器想要出彩也不容易。管絃樂隊的樂器本就多種多樣，它們各自的音色更是千種萬種，一枝獨秀總是比百花爭放要來得困難，尤其是這隻枝椏還在百花叢中。

這一次馮慧敏是用鋼琴獨奏，然而並不是說這就能夠略去管絃樂的演奏部分了。相反的，馮慧敏還用鋼琴模擬出多種樂器的音色，略有改動，卻非面目全非地將協(xié)奏曲改爲奏鳴曲。像是剛纔應該有小提琴和大提琴的角色，它們是負責那段波浪壯闊的引子的主題的，那如今少了小提琴和大提琴就放棄那段畫龍點睛、引領(lǐng)下文的引子？

怎麼可能！況且，這一段引子可是沒有再現(xiàn)部的！唯一一次的出現(xiàn)，唯一一次的火花怎麼可能省略？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用音域最廣的鋼琴來代替小提琴和大提琴，但，你替代以後，不能失去小提琴和大提琴合奏的暖色。

引子過後，便是奏鳴曲式的第一樂章是不太快的和極其莊嚴的行板，卻也是生機勃勃的行板。柴可夫斯基將這兩種幾近截然相同的定義雜糅到了一起，譜出來的便是一隻莊嚴壯麗的生活頌歌。甚至，有人篤定，這是繼貝多芬之後的另外一首新的《歡樂頌》。

不過……比起馮慧敏在利茲鋼琴賽上演奏的《降b小調(diào)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這一次的音樂中多了一絲閒適。莫雨笙和記憶中在電視上看到聽到的音樂，也不知道電視有沒有削弱了現(xiàn)場的氣氛調(diào)動，反正莫雨笙是覺得馮慧敏這一次的比在比賽時演奏的要好聽不少……

莫雨笙暗暗讚歎了一下馮慧敏音樂的靈性，然後就放任自己沉淪於馮慧敏的音樂，眼睛放光地看著馮慧敏，任由馮慧敏主宰自己的情緒。莫雨笙整個人也彷彿燃燒起來一般，激動亢奮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能夠衝出去繼續(xù)軍訓上一個半個小時，疲憊勞累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

這還不是誇張的！

莫雨笙此時還坐在原位上，只是整個人的背景燃起來，還算是剋制的了。就剛剛那個瑞士人士丹尼斯，他就已經(jīng)站了起來，握著拳頭，甚至手背上還爆出了青筋。目光灼灼，呼吸急促，卻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因爲在別人演奏過程中發(fā)出聲音打斷是一件很沒有禮貌的事。

當詼諧放鬆的f大調(diào)出來以後，氣氛纔算是輕鬆起來。因爲主部是“很有精神的快板”，所以，三聯(lián)一第三拍秀智的節(jié)奏型很奇特。內(nèi)心要很詼諧、很歡快、很好玩，也要天真活潑起來……這種童趣般的輕快席捲了整個班級，誰的童年沒有一二樂事？誰的童年沒有一二囧事？誰的童年沒有一點“秘密”？就是這些樂事、囧事、自認爲的“秘密”才構(gòu)成了那個無邪爛漫的童年，每每回顧，便是忍不住莞爾一笑。

就是莫雨笙也忍不住想起了去年他和小天哥哥偷偷摘架子上的葡萄，明明酸倒牙，卻還是強忍著吃完，就爲了消滅證據(jù)。等到兩個月後，葡萄完全成熟，酸澀變得甜美起來以後，莫爺爺讓莫雨笙和陶天帶了一大袋的葡萄，說：“現(xiàn)在的葡萄纔是甜的，喜歡可以多吃一點。”莫雨笙和陶天訕訕，灰溜溜地拎著拿到那一袋子的葡萄離開了。不過，還別說，那袋葡萄還真的很甜……

這便是勾勒出樂章的第二主題——溫暖、誠摯！

交融、互補、變奏……

全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e大調(diào)出現(xiàn)，樂觀向上、明朗熱情，對生活的謳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全部的情感都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既是一種傾訴，也是一種呼喚……

生活、生命！生命、生活！

音樂再次變得深情浪漫起來，這個段落的歌唱性倒是極強。緊接在後面的卻是fff，這個地方該弱下來的鋼琴卻也不能弱！因爲這是協(xié)奏曲，也是在這個段落中展現(xiàn)了鋼琴是在和整個管絃樂隊抗爭。

短暫的競爭過後便是華彩段——主奏樂器的獨角戲，彷彿在剛纔的抗爭中，鋼琴取得了壓倒性勝利，開始洋洋得意地展現(xiàn)自己的本領(lǐng)。馮慧敏右手彈出一個二聲部的旋律，用連續(xù)切分二分音符來構(gòu)成。

這一華彩段很輕很柔，如若置身夢境。然而，若隱若現(xiàn)的低音卻悄悄帶領(lǐng)著身在夢境中的你往前走。這輕柔的夢境卻陡然變化，從略帶溫柔的詼諧發(fā)展到劇烈的左右手的八度竟奏。輕柔的夢境一下子被撕碎，將人殘酷地拉到了血腥的現(xiàn)實中。又似乎是一個人在面對不同的事物，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同性格，只是從溫柔到剛強，這變化略大了點，也讓人難以想象，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讓人的性格變化如此劇烈……

苦難漸漸遠離，音樂也柔和了下來，最後成了一段飄渺若仙的柔板。越來越慢的速度、欲斷而不斷的節(jié)奏，清淺而憂傷的節(jié)律，是對美好過去的無限想念……

短短一個華彩段——哪怕降b小調(diào)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的華彩段是鋼琴協(xié)奏曲歷史上最長的華彩段之一，但相對於有三個樂章的協(xié)奏曲來說，是短的——出現(xiàn)前後三個主題，最後一個主題性格還進行了三次徹底的改變！就是人格分裂也沒有這麼迅速、切換自如吧！

華彩段過後便是第一樂章的結(jié)束部分了，兩次漸強後突輕的手法，樂器也是更加的壯麗廣博、起伏有致。最後更是氣勢雄壯地結(jié)束了這一端，倒是和引子相呼應了。

等音樂完全落下，莫雨笙滿足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啪啪啪”開始鼓掌。一時間，剛剛安靜下來的班級便再次熱鬧起來。

莫爺爺曾經(jīng)這麼給莫雨笙點評過這首曲子：“整一個樂章只有兩個主題，可柴可夫斯基就在這上面千變?nèi)f化，真正做到了曲盡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