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怎么跟趙家人說明林敏敏身份的,林敏敏并不知道,因為當晚,她的偏頭痛就又再次加劇了。
和氣生財的莫大夫對病人病情的突然加重表示十分不滿:“這定是又操勞了。不是叫靜養的嗎?!”
阿樟知道自家爺又犯了性急的毛病,才帶累得人家病情加重,忍不住向侯爺投過去一道譴責的目光。
鐘離疏避開他的眼,摸著鼻子嘀咕:“又不是紙糊的美人兒燈,誰知道那么不結實……”
于是,從第二天起,林敏敏就發現,這侯府里的眾人對她執行了最為嚴格的醫囑——“靜養”。
首先,便是這個“靜”字。
林敏敏發現,她這小院忽然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靜謐。平時活潑愛笑的彎眉突然變得細聲細氣不說,跟林敏敏說話時都恨不能用上后世的“氣聲唱法”,就生怕聲音大了會叫她的偏頭痛發作似的。就連無辜的麻雀都遭了殃,才剛作勢要落上墻頭,立馬遭遇到竹竿的無情驅逐。
至于那個“養”字,好吃好喝自然不在話下,彎眉更是替林敏敏攔下了所有的訪客,以至于除了那個莫大夫,她就再沒見過第二個客人。
這還是兩世為人的林敏敏第一次享受到病人的待遇。
說實話,前世的她活得比較慘,以至于連生病的資格都沒有。曾經有一次,她高燒到三十九度八,卻只能自己硬撐著獨自去醫院……
接受前男友的追求,就是在那次悲涼的事件之后。現在想來,之所以答應跟那人交往,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怕自己死在家里變成僵尸都沒人知道……
而事實上,即便是在兩人交往時,她仍是彷徨不安的。她一直拿不準兩人間該用什么樣的距離來相處。遠了,怕冷了對方的心;近了,又擔心會太過侵占別人的私人空間。就在她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段關系,終于覺得好像找到了兩人間最為舒適的距離時,就發生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其實林敏敏一直都知道,她有一個壞毛病——不小心就會腦補過度。小時候的經歷,使得她已經習慣性地會去腦補一些別人沒有說出口的話。只要沒有證據證明她的腦補是錯的,她就會一廂情愿地將那些腦補的內容當作是事實認定去操作……
前世時的她如此,現在看來,穿越后的她似乎也絲毫沒有任何改進。不管是聽著船上那些人的八卦,腦補出的那個“哈姆雷特”侯爺形象;還是那一聲“敏敏娘”,叫她心甘情愿地相信自己就是個后娘,應該說,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望著灰蒙蒙的帳頂,林敏敏以手背覆著額,不禁一陣苦笑。
……也許,潛意識里不愿意去懷疑那些孩子,還因為她知道,如果一旦對這些孩子起了疑,那她就會和原來世界里一樣,只剩下孤單一人了吧……
這個世界里的林敏敏——原來的那一個——到底是什么人?!真如鐘離疏所言,是那個客棧老板的女兒,那個“瘦馬”嗎?
而,如果她沒記錯,曾有路人說過,這個“瘦馬”被京城的一個什么王爺以高價買了下來。那么,如果一旦證實她的身份,她是不是就要被“物歸原主”?!
啊,不,大概還輪不到那個什么王爺。如果她真是那個林敏敏,至少在侯爺這里,她還背著個殺人的嫌疑呢……也許不僅僅只是嫌疑。鐘離家五爺死在她穿越過來之前,天知道原來的那個林敏敏有沒有在這件事里插上一腳……如果有,那些人才不管她這具身體是不是已經換了“芯兒”,就算她向人坦白這靈魂穿越的詭譎事兒,怕也不過是由絞刑改為火刑罷了……
好吧,不管哪種,看來她的前途都很不妙啊。
而,就算最后證實她是清白的,鐘離家也不會將她“物歸原主”,她這樣一個有著張妖孽臉的女人,又該如何在這兩眼一抹黑的世界里生存?
這個世界,顯然沒有人才市場,更沒有什么招聘網,就算哪家字號需要什么客服代表,大概也不會雇用一個女人……
“今兒府里發喪。”彎眉端著飯菜進來,以那種奇怪的“氣聲唱法”稟道。
林敏敏不由閉了閉眼。即便是出了這么多的事,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個念頭,仍然是那些孩子。她差一點就要順口打探那幾個孩子的情況了。
只是,如今的她,已經沒有任何立場再去過問這幾個孩子的事了。既然她不是他們的家人,那她遲早是要離開他們的。既如此,就應該早些讓孩子們適應她不在他們身邊的日子……
想到這,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陣苦笑。這么說似乎有些自大,孩子從來都是忘性大的,她憑什么就認定那三個孩子會一直依賴著她?!顯然人家的七叔,那位侯爺,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糟糕,只要給雙方時間,讓孩子們和他漸漸熟悉起來,她相信,那幾個孩子漸漸也會接受這個男人的。
那個男人……
想到那位侯爺,林敏敏不禁又是一陣發怔。
她發現,這位侯爺的行事作派似乎總是出乎她的意料,叫她越來越拿不準他那副海盜皮囊下到底藏著一個什么樣的人。
一開始,當她聽到他訓斥手下時,她還以為他好歹還算是個正直的人,可下一秒,他就對她提出那種無恥的要求。她都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了,偏偏這人又出人意料地放了手,任她領著孩子們離開。
在侯府再次相遇,他在她面前表現出一個貴勛藐視眾生的冷酷無情,可轉眼間又叫她發現了他那不為人知的孩子氣。他明明可以當眾揭穿她,令她無地自容——畢竟她身上還背著殺害他兄長的嫌疑,卻又意外地選擇了私下里提醒她,讓她自己去發掘真相……
那人老說她是個奇怪的女人,其實在她看來,他才是個奇怪的男人!
啊,不,這叫她覺得矛盾的侯爺,其實并不是真正的侯爺,只不過又是她腦補過度的產物!
林敏敏忽地一搖頭。她又犯了老毛病,又開始對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展開了想像。她要切記,以后再不可如此!
或許,這莫名其妙的穿越不是沒來由的,或許這是上天看她上輩子活得太憋屈,給她的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叫她拋開原來那個滿心想在別人身上尋找存在感的林敏敏,活出另一番模樣!
既如此,那她不妨拋開過往,活得恣意一些!
吃完早飯,想通了的林敏敏不顧彎眉的阻止,硬是下了床。
三天來,她頭一次走出她的房門。許是配合五爺夫婦的喪事,天色陰陰的,林敏敏好不容易忍下叫彎眉去叮囑那幾個孩子帶上雨具的沖動,扭頭看著墻角那快要傾頹的藤蔓。
藤蔓上的花苞依舊仍是花苞,一點兒也沒看出想要綻放的意思。
林敏敏望著花苞出了一會兒神,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扭頭問彎眉,“可有紙筆?”
彎眉愣了愣,才道:“莫大夫囑咐了,叫林娘子千萬不能操勞。”
林敏敏搖頭,“我也不做什么,只是閑著難受。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尋些紙筆來?不需要太好的紙,鉛……呃,炭筆也成。”
她這古怪的要求,令彎眉不解地偏了一下頭,卻到底沒再多問什么,只恭敬地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結果,可能是侯府里根本就沒什么不太好的紙,彎眉拿來的,是一疊上好的宣紙,還有一匣子大大小小粗細不等的毛筆,甚至還有一套國畫顏料。
看著這一套齊全的家伙,林敏敏不禁摸了摸眉。其實她是打算在印象消失前,畫出那個客棧里放火女孩的肖像而已,只需要一張普通的紙和一支炭筆就好,卻是沒想到彎眉居然會拿來這么一大套的東西。
前世的林敏敏,因為工作需要,曾特意進修過繪畫的課程。但那也是有針對性的,學的也是她工作中需要用到的部分——也就是說,她的素描都不過是個業余水平,對于國畫就更是全然無知了。
她犯難地看著那匣子毛筆,從中挑出一根最細的,捏在指間轉了轉。她隱約還記得,當年去買畫筆時,曾在畫具店里見過這種筆。這筆似乎還有個名字,叫“須眉”。她之所以記得,是因為當時這名字曾叫她聯想到古人拿它來描眉的情景……
林敏敏驀地一搖頭。以前的工作,或許需要她的想像力,但現在的她,最忌的就是她這過于豐富的想像力。
鋪開一張雪白的宣紙,費力地捏著那根“須眉”筆,林敏敏開始試著在宣紙上畫下她曾看到過的、那個不知姓名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