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包間時,仍能聽到隔壁傳來的說話聲。呂氏不由就看了林敏敏一眼。
林敏敏回應給她一個微笑。也許是因為她對那個侯爺從來就沒有過任何念頭,所以她才一點兒都沒有受到那些人那些話的影響。
拐過走廊拐角,林敏敏一抬頭,卻恰巧和縣令千金黃鶯兒撞了個對面。
黃鶯兒是和縣令夫人一起來的,因嫌她母親挑衣服瑣碎,這才推門出來透透氣。雖然看不上林敏敏的身份,但她對她這人倒是沒什么惡感,且此時她正無聊著,難得遇到一張熟臉,便熱絡地攔住林敏敏說起話來。
聽到聲音的黃夫人探出頭,自然不肯放過拉攏二人的機會,硬是將她們請進自己的包間里去敘話。
黃夫人的包間里,恒天祥的女東家宋子珊也在。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坐在案前專心作畫的畫師。
見林敏敏盯著那個畫師看,黃夫人道:“這是他們店里新添的畫師。只要你選定了款式繡樣,他就能給你畫出穿上身后的模樣。”
這主意原是林敏敏的初創。她原還以為,憑著這主意,將來有個萬一,她怎么也能在恒天祥謀得一個容身之地,卻不想這宋子珊果然不愧是個女強人,只瞬間就從中看到了商機。
宋子珊顯然一點兒也沒有剽竊者的自覺,走到林敏敏的身邊,對縣令夫人笑道:“要說起來,這主意還是林娘子想到的呢,我不過是拾她的牙慧罷了。”
眾人寒暄了幾句,便紛紛走到畫師身后去看畫師作畫。
看著那畫師筆下漸漸成形的仕女圖,林敏敏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心里存的那點小不快頓時煙消云散。因為她發現,幸虧她沒有冒冒失失過來求職,不然怕是要丟臉了。
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因她以后世學得的那些繪畫小技巧博得了不少人的贊譽,竟叫她漸漸就忘了,她會的不過只是些皮毛,加上在筆墨店里看到的那幅拙劣的畫,頓叫她更加高估了自己。
而如今,看著一個真正的畫師作畫,她才醒悟到,她的繪畫,真的就是業余水平。
因此,回到侯府后,林敏敏便改了主意,并沒有教那兩個女孩子繪畫,而是帶著她們在小廚房里鼓搗了幾樣小菜,給晚飯加了點餐。
看著眾人吃得滿意的模樣,林敏敏那備受打擊的信心才終于恢復了一點——至少她的廚藝確實不錯。
妹妹鐘離安顯然是個小人精兒,第一天被林敏敏騙出門,又被七叔威脅著上了馬車,第二天,這孩子就打死也不肯出院門了,只抱著林敏敏的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嚎哭著,怎么也不肯松手。
聽到消息趕來的鐘離疏忙再次威脅說要關起林敏敏。可這一回,不管他威脅說要關誰,這小家伙就是下定了決心,死也不離開林敏敏半步。
望著這歇斯底里的小惡魔,鐘離疏只覺得一陣頭大。
林敏敏也是一陣頭大。見妹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怕她哭出病來,便想要退一步,偏這鐘離疏竟跟孩子倔上了,怎么也不肯答應。
“都是你慣的!”鐘離疏怒道,“這么小脾氣就這么壞,現在再不管她,將來要怎么辦?!不行,今兒她必須去!”
林敏敏忍不住瞪起眼,“孩子不聽話,總要慢慢教,你不能這么急于求成!”
“慢慢教?你打算教到她多大?七十?八十?”
“你這是在故意抬杠!我只是說不要逼她去做她不愿意的事,這樣只會叫她對上學越來越反感,我們要引導她……”
看著這爭吵著的二人,姐姐鐘離卉只覺得眼前一花。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當初弟弟不愿意去上學時,母親和父親的爭吵。只是,那時候,是母親指責父親太過溺愛弟弟……
最終,幾經談判,林敏敏終于和妹妹達成一個協議:她可以不下馬車,但她必須跟哥哥姐姐一起去族學。小丫頭的條件是:“敏敏娘一起去。”
于是,鐘離疏的那輛豪華大馬車里,塞了三個孩子兩個大人,一同往族學過去。
到了族學門口,妹妹不禁一陣緊張,死死攀住林敏敏,一邊拿防備地眼神瞪著鐘離疏,就好像怕他會把她踹下車去一般。
直到鐘離卉和鐘離嘉下了車,車門重新關上,小家伙揪著林敏敏的手這才松了一些。
鐘離疏皺眉看看那小家伙,抬手敲敲車壁,正準備吩咐阿樟趕車,林敏敏道:“等等。”
鐘離疏的眉不由就又擰了一下,但他還是依言叫停了馬車。
林敏敏抱著妹妹湊到車窗前,指著族學的大門,問起昨天她上學的事來。
妹妹生怕他們把她丟下,抱著林敏敏的脖子就是不肯回頭。林敏敏這才無奈地看了鐘離疏一眼。
鐘離疏再次敲敲車壁,忍不住皺眉問林敏敏:“你這是在做什么?”
“循序漸進。”抱著早已鬧得精疲力盡,幾近昏睡的妹妹,林敏敏道:“這孩子只不過是心里不安,害怕陌生的環境罷了。我打算以后每天都送她過來,叫她慢慢熟悉這里。今天她不肯下車,不定明天就肯了,說不定后天就愿意進去轉一轉了。慢慢的,等她適應了,應該就不會抗拒上學的事了。”
“嘁。”鐘離疏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你倒是挺用心。”
“你也該用點心,他們幾個是你最近的親人了……”說到這,她忽然反應過來,剛才的話說得有些不太對,忙又道:“呃,抱歉,我用詞不當了。其實我能看到你的用心,只不過是你太性急了一點。對孩子,特別是像妹妹這么小的孩子,再怎么急也沒用,只能慢慢來。”
“你倒是個慢性子。”鐘離疏道。
林敏敏卻一向認為自己是個急脾氣。她抬眼看向鐘離疏,只見他的手肘擱在車窗上,正撐著下巴望著她。
這熟悉的姿勢,不由就叫她想起馬車上那令她心思動搖的一幕來。忽地,龐氏等人的話閃過她的腦際。緊接著,便是那人豪爽地甩給她一袋“預付金”的畫面……林敏敏只覺得心頭一陣滋味雜陳,忙不自在地扭開臉。
她眼神的變化,以及那不自在扭開的臉,都一一落進了鐘離疏的眼里。看著她那優美的下頜弧線,無來由的,他只覺心頭一陣突跳,視線不自覺地就在她那小巧圓潤的耳垂,和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流連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林敏敏才注意到,他們走的好像不是回府的路。“這是……”她扭過頭,卻正好和他那帶著某種欲念的目光撞在一處。她當即一呆。
那迷蒙的黑眸盯著她的桃花眼看了片刻,便緩緩落在那張惹人注目的紅唇上。
林敏敏只覺得唇上一麻,下意識地咬住唇。
她的這一動作,頓時驚醒了心神不知游離到何處的鐘離疏。鐘離疏一震,抬眼看向她。四目相對的剎那,一道無形的煙火閃過,直驚得二人如觸電般飛快地移開了眼。
望著窗外,直到心跳恢復了些許正常,林敏敏才再次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鐘離疏頭也不回地道:“我跟人約好了在碼頭見面,要遲了,只能先送我去碼頭,回頭再送你們回府。”又從眼角處看看倚在林敏敏懷里昏昏欲睡的妹妹,皺眉道:“都是這小丫頭害的!”
收到他的視線,妹妹頓時從昏昏欲睡中清醒過來,抱著林敏敏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過了收稅卡,來到碼頭區,林敏敏才發現,這里雖然跟她逛過的那幾條街只隔著短短幾百米的距離,卻仿佛是另一片天地一般,連路邊的建筑都明顯帶著一股異域風情。
妹妹沒見過這樣的建筑,不由就趴到車窗邊,好奇地望著那些房屋,還不時叫過林敏敏,叫她看一些她覺得新奇的東西。
看著這滿眼好奇的一大一小,鐘離疏撐著下巴道:“這一片都是各國商社的辦事點。若是你們愿意,等一下可以叫阿樟陪你們去逛一逛。不過,我看也沒什么好看的,這邊做的都是大宗生意,店里擺的東西一般都不零賣。”
從收稅卡到碼頭的這條路似乎并不長,不一會兒,馬車就停了下來。阿樟跳下馬車,拉開車門。鐘離疏鉆出車外,又對他吩咐了一句什么,便頭也不回地進了路邊的一座建筑里。
一路過來,雖然每幢建筑的風格都不一樣,但至少那些建筑上都以中文和各國的文字標注了店名,但鐘離疏進去的那座建筑卻是不同,只在門口掛了個畫著只咖啡杯的木制招牌。
咖啡館?!
林敏敏不由歪了歪頭。如果有這種新鮮事物,至少應該有人說起過,但她卻從沒聽人說過。
忽然,阿樟探頭進來問道:“娘子可要下車轉轉?”
林敏敏忙點了點頭,牽著妹妹的手下了車,又指著那間疑似咖啡館的建筑問阿樟,“那是哪里?”
阿樟道:“那是會館。”
商務會館?林敏敏不由又眨了一下眼,“能進去看看嗎?”
阿樟歉意地一搖頭,道:“只有碼頭區的商家才能進去。”
喲,還是會員制的。林敏敏想。
“而且,”頓了頓,阿樟才道:“那里,只許男士進入。”
這頓叫林敏敏想起小說里那些紳士俱樂部。
“娘子想先逛哪一邊?”阿樟問道。
林敏敏從那間會館收回視線,往四周看了看,這才吃驚的發現,沿著這條大道的過去,盡頭竟是一條長長的木制棧橋。
此時太陽才剛剛升起不久,海面被朝陽映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金紅色。
“可以去海邊看看嗎?”望著大海,林敏敏問道。
會館內,吳晦明早已經陪著客人在二樓的某個包間里等了有一會兒了。
見鐘離疏進來,那個像沒骨頭般癱坐在沙發里的青年抬起頭,懶洋洋地抱怨道:“整個大周朝,有本事叫本王這么耐心等著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抱歉,被一件意外給耽擱了一下。”
鐘離疏微笑著走過去,伸手拉開窗邊的一張椅子,剛要落座,卻忽然手下一頓,扶著椅背飛快地瞥了一眼窗外,然后才落了座。
注意到他的停頓,連吳晦明帶客人,不由都順著他的視線向窗外看去。
只見窗外,是鐘離家專用的棧橋。因船只都已經離了港,此時的棧橋上空蕩蕩的。空蕩蕩的棧橋上,此時正奔跑著一個孩子。孩子身旁,一個高瘦男子笨拙地護衛著她。而在棧橋的盡頭,一個年輕女子背對他們,面向大海而立,那微微昂起的頭,叫人覺得她似乎十分享受這海風的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