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敏敏娘在哪兒呢?
正如鐘離疏所說,她被人給看管起來了。
當(dāng)鐘離疏說她沒資格去守靈時,幾個孩子自然不依。林敏敏卻深明大義——或者說是懵懂無知——仍盡職盡責(zé)地幫他哄勸著那三個孩子去了靈堂。只是,叫她沒想到的是,這混蛋過河拆橋拆得竟如此之快,老太太一行人才剛一出院門,她就被兩個皮笑肉不笑的婆子給手腳麻利地“請”進(jìn)了一個小院。
然后那倆婆子就像倆門神般,一左一右地站在臥室——注意,是臥室,不是房門,更不是院門——的門口,眼珠都不錯一下地盯著她,仿佛害怕她會當(dāng)著她們的面搞個自殺什么似的。
被人“請”過來時,林敏敏“觀賞”到了一道花園的門,也“觀賞”到一道小院的門,以及兩道房門,因此她知道,她大概是被關(guān)在花園中某個僻靜的小院里。且這院子還不大,房間也不多,就兩間,一間外屋,一間里屋。此刻她正端坐在里屋的一張床上,床上的被褥雖然有些舊,倒還算干凈。
林敏敏瞪著那倆門神婆默默運(yùn)了一會氣,忽然醒悟過來,自己這么做實(shí)在是有點(diǎn)傻,這倆婆子明顯就是侯爺派來的看守,她再怎么跟她們生氣也是白搭,有那個氣,還不如留著當(dāng)面跟那個什么“猴兒爺”去生!
于是,她驀地跳下床,卻叫那兩個婆子一陣緊張,那個略瘦一些的忙板著臉道:“姨娘要做什么?!”
這一聲“姨娘”,直叫林敏敏聽得十分刺耳。前半生讀過的小說里,做主角的都是些正妻大房,她就沒見過哪本是以小妾為主角的,因此,這古代的小妾到底會有何待遇,她一點(diǎn)概念都沒有,只知道這“妾通買賣”,還有……“去母留子”。
那人,會賣了她嗎?
耳畔似乎又響起那人的聲音:“你贏了。”
那聲音低沉柔軟,且略帶性感的沙啞。
明明應(yīng)該是很好聽的聲音,卻因那不加掩飾的譏誚而變得十分刺耳。
林敏敏撫著額,無視那兩個婆子的監(jiān)視,開始在狹小的室內(nèi)轉(zhuǎn)起圈來——雖然她也知道,再怎么轉(zhuǎn)圈也沒用,那位位高權(quán)重的“猴兒爺”若是想要對她做點(diǎn)什么,她還真是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果然是這副臭皮囊惹的禍嗎?
她又轉(zhuǎn)了兩圈,卻猛的站住。
不對!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居然對自己的這副皮囊生起氣來!可是,她長成什么樣關(guān)別人什么事?!花兒開得再好看,也不是為了給人摘的!該受譴責(zé)的,明明是那個“色猴兒”!
好吧,她只是一時被那人氣糊涂了!
林敏敏放下手,轉(zhuǎn)身走到窗邊。
這邊的窗戶并不像客院里那樣鑲著貴重的玻璃,而是只在窗框上糊了一層窗紙,且那窗紙上還積著一層厚厚的灰。
窗臺下,那張未經(jīng)油漆的書桌上殘留的水漬明顯顯示著,這院落之前應(yīng)該一直是空置著的,大概是為了安置她才匆匆收拾出來。
從窗口向外看去,可以看到院落的一角。角落里,有著一架幾乎快要傾倒的青藤。林敏敏不通園藝,不知道那是葡萄還是紫藤,但顯然雖然沒人照顧,這青藤依舊活得十分茁壯,依舊旁若無人地吐著一串串即將開放的花苞。
望著那在春風(fēng)中輕輕搖曳著的花苞,漸漸的,林敏敏的心就鎮(zhèn)定了下來。
連青藤都能無視環(huán)境堅強(qiáng)生存,沒道理她這比古人受過更高深教育的穿越人士會活不下去!
不管那人對她生有什么樣的歹念,不管那人如何貶低她,只要她自己記住自己是誰就好!這世上沒什么應(yīng)付不過去的事,她沒父沒母不一樣照樣長大?!再不濟(jì),還可以一死了之。誰知道她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呢?所以,其實(shí)她沒什么可害怕的!
她用力握了握拳,回身打量著這間臥室——或者說是囚室。
這是一間大概不到二十平方的小房間,家具很少,除了她正靠著的那張木桌外,便只有她之前坐過的那張架子床。
架子床上系著一頂灰不溜秋的帳幔,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是這顏色還是后來才洗成這樣的,總之,是一種令人看了不快的顏色。
在架子床的一側(cè),掛著一道門簾。林敏敏只用了四步便走過去,掀開門簾往里看了一眼。
只見在墻與床的中間,那狹小空間里只孤零零放著一只馬桶。
看著那馬桶,林敏敏先是一陣發(fā)愣,然后忽然想到,這里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的“凈巷”了。
想起這個詞,她忽地就笑了。難得來一趟古代,能認(rèn)識這么多只是在書本上見識過的東西,其實(shí)也不錯。
既來之,則安之。
她沖自己挑挑眉,放下門簾,扭頭間,正看到那倆門神婆相互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色。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她的臉上仍掛著笑。
笑。
對,即便她無法掌握自己的未來,至少她可以掌握自己的表情,她才不會生氣,也不會害怕或擔(dān)心,她要笑,笑著面對這一切,笑著面對那個“猴兒爺”!
“哈哈!”
她猛地仰頭大笑兩聲。那倆婆子明顯抖了一下,腳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頓時,林敏敏的笑聲里多了幾分真實(shí)的愉悅,“哈哈哈哈,”她又笑了四聲,然后一背手,像個老學(xué)究般一步一挪地吟起詩來。
“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她搖頭晃腦地念完,人早已經(jīng)站在桌子前了。只是,叫她遺憾的是,這室內(nèi)居然連張椅子都沒有。
看看這桌子,又扭頭看看那床,她忽地問那兩個明顯開始不自在的婆子,“有椅子嗎?”
倆婆子又是一抖,腳下再次后退半步。
見她們雖然害怕,卻仍堵著門口不肯讓開,林敏敏忍不住道:“那人叫你們這么不錯眼地盯著我的嗎?”
胖婆子不自覺地點(diǎn)了一下頭,卻被瘦婆子扯了一下手,忙垂下眼簾。
林敏敏一撇嘴,踮著腳尖從倆婆子中間往外看了看,卻什么都沒看到,便道:“總可以給我找張椅子坐吧?”
倆婆子又交換了一個眼色,卻是誰都沒動。
林敏敏看看她們,搖了一下頭,便失去跟這倆門神婆溝通的興趣,轉(zhuǎn)身往床邊一坐。
可光那么無依無靠地端坐著,其實(shí)也很累人。于是不知不覺間,她就脫了鞋上了床。靠著床頭,默默研究了一會兒床圍上雕刻的人物花鳥,還沒分清那刻的是三娘教子還是四郎探母,便有一陣?yán)б庥苛松蟻怼?
反正也無事可做,且那倆婆子盯著的眼雖然無礙,終究叫人不舒服,她干脆起身放下帳幔,準(zhǔn)備小睡一會兒。
門口守著的那倆門神婆見她放下帳幔,不由都對視一眼。瘦婆子露出一個疑問的眼色,胖婆子搖了搖頭。二人正面面相覷間,忽聽得帳內(nèi)那人喃喃咕噥道:
“……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沒事,不怕,沒什么好怕的……”
卻像是在夢囈一般。
倆婆子不由又對視一眼。半晌,聽著帳內(nèi)再沒聲息傳出來,到底有些不安,那瘦婆子便壯著膽躡著手腳過去,揭開帳幔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只見那眉目如狐的林氏,早已脫了衣裳拆了頭發(fā),躺在被窩里睡著了。
林敏敏再次睜開眼時,只見室內(nèi)光線一片暗淡,似乎已經(jīng)快到黃昏時分了。
透過灰蒙蒙的帳幔,她可以看到有人在房門口探了一下頭,但并沒進(jìn)來打擾她。
既然那倆門神婆不來相擾,她也不去招惹她們,只將一只手覆在額上,盯著那床頂默默出起神來。
自穿越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離開那三個孩子。姐姐和弟弟她倒是不太擔(dān)心,只有妹妹。這么久不見她,妹妹會不會哭鬧?如今那小丫頭的脾氣越來越壞,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誰哄都不行,大概也就姐姐還能治一治她……
姐姐……
林敏敏眨了一下眼。
雖然她跟眾人說,是她誤會了,但她清楚記得,當(dāng)初姐姐曾親口告訴她,她是他們父親的續(xù)弦。
這孩子,為什么要騙她?
難道真像那個“猴兒爺”說的那樣,是以前的那個她一心想要“轉(zhuǎn)正”,把這樣一個概念灌輸給了孩子們?
若真如此,弟弟或許會受影響,姐姐絕對不會。
即便是姐姐對她還算尊敬,林敏敏仍然能感覺得出來,其實(shí)這丫頭打心眼里有些瞧不上她,不然也不會時不時就以那種“你真傻”的眼神來看她了。
但,如果是出于“猴兒爺”說的那個原因,姐姐倒很有可能。騙她,不過是想替自家找一頂能撐起一片天的保護(hù)傘罷了。姐姐的選擇余地也就那么大,不騙她這個敏敏娘,還能騙誰呢?何況,如果她成功了,對于林敏敏來說,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吧,沖著這一點(diǎn),她就原諒孩子們的那點(diǎn)小算計吧。
林敏敏放下手,撩起帳幔往窗外看了一眼。這一眼,卻是叫她吃了一驚。
卻原來,室內(nèi)光線暗淡并不是天近黃昏的緣故,而是那原本開著的窗戶不知被誰給關(guān)上了。但,透過那蒙著灰的窗紙,她依舊能分辨得出來,此時至少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
“幾點(diǎn)了?”
她忍不住自言自語,卻不想真的有人回答她道:“快巳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