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卻是沒人回應他的命令。
鐘離疏轉過身去,只見殷磊雙手抱臂,挑著斷眉道:“侯爺是打算劫獄嗎?”
鐘離疏看看他,仿佛不愿意跟他多加解釋一般,轉身對牢門外叫了一聲:“晦明。”
“在。”
門外,吳晦明應了一聲,擠開陳三,擠進牢房。
“把你查到的事跟殷捕頭說一遍。”
鐘離疏習慣性地叉腿而立。那雙手背在身后的姿勢,頓時令他身后的林敏敏回憶起初次見到他時的情景。
飛燕船上,那個像海盜一樣的男人……
“是。”
吳晦明遠遠看了林敏敏一眼,從懷里掏出一疊信件狀的東西,遞給殷磊,又道:“屬下受命前去臨江鎮查核林娘子所言是否屬實。這是客棧左鄰右舍的證詞,他們都證實了林娘子在五爺遇害期間不曾出過城。屬下還找到一個曾在客棧做過伙計的人。客棧失火的前兩天,這個伙計才因犯錯被雷九給趕走的。他也證實了五爺遇害那天,林娘子確實沒有出過客棧。這是他的證詞。”
見殷磊皺眉看著那些證詞,吳晦明又道:“這些證詞下方都有當地保甲畫的押,捕頭盡可以去核查。另外,我還查到一件事。客棧里有一個叫作青兒的使女,失火后,就再沒人見過她。不過有鄰居作證,失火那天的傍晚,朱三曾在后院里打得那個青兒吱哇亂叫,后來還是林娘子在樓上喝止了朱三,又罵了那個青兒。有人聽到那個青兒在那里發狠,說是總有一天要報復他們。”
見殷磊和陳三都看著他,吳晦明咳嗽兩聲,從懷里掏出一個細長的東西遞過去,道:“最重要的是,客棧對門那家店鋪里的一個小使女作證,那個青兒只有一件首飾,便是支白銅制的一丈青。是那姑娘看她可憐送她的,她自己還有一支一樣的,我就跟她要了過來。”
陳三一聽,頓時一把搶過那支一丈青。
吳晦明則又像變魔術般再次從懷里掏出一張畫像,暗含著幾分得意又道:“我覺得情況可疑,便多事請人畫下了那個青兒的畫像。”
這一回,是殷磊伸手將那畫像搶了過去。
殷磊低頭看看那畫像,又抬頭看看林敏敏,然后將畫像放在桌上,再從那疊供詞中翻出林敏敏所畫的,往那張畫像旁一放,頭也不回地對陳三道:“你覺得呢?”
陳三這才從一丈青上抬起頭,看向桌上的畫像。
鐘離疏和吳晦明對視一眼,也不約而同上前一步。
只見桌上放著兩幅畫,雖一個是中式畫法,一個是西洋畫法,卻是誰都能看得出來,這畫的是同一人。
“這是……”吳晦明吃驚地抬頭望向殷磊。他還以為他查到的是獨家消息。
殷磊和陳三此時卻是沒空搭理他,兩人正細細比對著兩張畫像。“這應該是同一個人。”一向謹慎的陳三終于下了結論。
柵欄后,林敏敏不禁好奇地踮起腳尖。雖然她看不見那畫,但從這幾人的神態她可以看出,她所看到的那個放火的女孩,應該就是那個客棧的使女,叫青兒的——也就是說,至少這一部分,能印證她沒有說謊。
這鐘離疏,是什么時候派人去核查她的?!居然從頭到尾連一點痕跡都不曾露過。且,如果她沒認錯,這被他派去調查的男人,應該是他那個頗有幾分心計的副手,她還記得他在船上給鐘離疏支招應付御史的事。
林敏敏不由看向鐘離疏。
那人仿佛連背后都長了眼一般,在她看過來時,鐘離疏忽地一轉頭,兩人的視線頓時撞在一處。
林敏敏心頭一震,忙心虛地避開了眼。
“這個叫青兒的,有多高?”桌邊,陳三扭頭問吳晦明。
吳晦明看看他,忽地一笑,再次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都在這里。我猜你們可能會問的問題,我都打聽了。”見陳三再次急切地搶過那張紙,他不禁又是自得一笑,道:“鎮上的人都說那個青兒是個怪人,不僅是個左撇子,性子也左,看人的眼神總是怪怪的,所以大家都不太敢接近她。”
陳三將紙上的內容來回看了兩遍后,便轉手遞給了殷磊,道:“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了,這人的嫌疑很大。”
吳晦明卻忽然指著那張明顯是西洋畫風的畫像道:“這是誰畫的?”
“她。”陳三以手中的一丈青指向林敏敏。
吳晦明驚訝地一陣眨眼,不由看向鐘離疏。
鐘離疏也意外地看著林敏敏問道:“你會素描?”
然而,林敏敏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又忽地一擰眉,指責道:“你是說,你記得這個青兒?你怎么沒跟我說過?”
林敏敏不由就白了他一眼,呲著牙假笑道:“我不記得侯爺有問過我。”
鐘離疏沖著她一瞇眼,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悅后,便不再理睬她,而是掉過頭去對殷磊道:“現在已經很清楚了,林娘子既沒有殺人也沒有放火。那么,可以釋放她了嗎?”
殷磊抬手抓抓斷眉,以一種嘲弄地眼神看著鐘離疏道:“侯爺怕是弄錯了,我們不是因為殺人和放火的嫌疑才抓的林氏。”
鐘離疏不悅地一沉眼,“那是因為什么?”
“偷盜。”殷磊道。
頓時,鐘離疏想起那下落不明的海圖來。
牢房里的林敏敏卻是聽得一陣茫然,忙問道:“什么偷盜?我偷盜什么了?”
頓了頓,殷磊才有些不情愿地答道:“海圖。”
林敏敏不由一愣。她終究不是個笨蛋,只略一聯想,便得出了結論,皺眉道:“這海圖,是鐘五爺的東西,原是在二樓那間房間里的,是嗎?”
殷磊又看她一眼,才緩緩答了一聲:“是。”頓了頓,他這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林敏敏。
“……也就是說,”瞪著殷磊,林敏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五爺之所以丟了性命,是因為他貪了那個雷九的海圖。那個朱三之所以襲擊孩子們,也是因為那張海圖,我之所以穿……之所以受傷,也是因為這張海圖。你們一遍又一遍地問我那間房間里有些什么,還是因為這張海圖?!”
“是。”殷磊道。
望著那張顯得剛正不阿的臉,林敏敏只覺得一陣氣悶胸膛。她一直努力往光明處想,以為這人那么折騰她,是在幫助她洗清那個殺人嫌疑,卻原來人家心里早就明白了她的清白,甚至知道她根本就不“記得”那張海圖的事,之所以那么翻來覆去地折騰她,不過是想要利用這種方法刺激她的“記憶”罷了!
瞪了他半晌,她長嘆一聲,握著柵欄搖頭道:“捕頭若是早告訴我這件事,而不是一直旁敲側擊地問我那些有的沒的,怕是我早就告訴捕頭真相了。”
忽地,殷磊和鐘離疏同時扭頭看向她。殷磊急急問道:“你知道那圖在哪里?!”
“不知道。”林敏敏坦然一搖頭,“但如果捕頭能早點問我,我定然早就告訴捕頭,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很顯然,我是那個雷九的養女,五爺再傻也不會傻到把那份海圖交給我來保管,不是嗎?”
頓時,殷磊被她噎得斷眉一陣亂跳。
鐘離疏則扭過頭去,握拳遮住唇。
吳晦明可沒有他那么禮貌,當即便望著殷磊咧嘴笑了起來。
殷磊橫了那二人一眼,皺眉道:“懷疑你也很正常。大火后,你是客棧里唯一報了失蹤的人。跟你一同失蹤的,還有那三個孩子。就算你不知道那海圖藏在哪里,只要你跟著孩子們,應該很容易就能騙到那張圖。”
而事實上,被騙的人是她。
林敏敏不由就敏感地看了一眼威遠侯,反駁道:“可我受傷了,什么事情都不記得了。”
見她看向鐘離疏,殷磊心頭頓時升起一陣不快,“就算你現在什么都不記得,也不代表你之前就沒做過什么。誰知道那圖是不是你得手后又藏起來了?!不過,你若是能及時投案,至少我們早就能洗清你殺人的嫌疑,不定現在都已經抓到這個放火的女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以眼角瞟著威遠侯。
對于他指控他干涉辦案,鐘離疏無動于衷,但他有其他介意的事。他看看那張畫像,忽地抬頭問殷磊和林敏敏:“這放火又是怎么回事?”
殷磊卻是一咧嘴,歪頭道:“我也正想問問侯爺,怎么突然想起去臨江鎮核查林氏行蹤的呢?”
他語調中的挑釁,頓時令鐘離疏回應給他一個冷傲的眼神,道:“順手為之。倒是這放火的事,誰能告訴我是怎么回事?”
聽著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各逞心機、勾心斗角,林敏敏這才發現,原來這二人都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情況。而且很顯然,這二人又分別知道一些對方不知道的事情。但他們彼此之間,侯爺是出于自傲,捕頭是出于自尊,竟都不愿意共享消息,都那么遮著掩著,紛紛想從對方那邊榨取更多的消息,自己卻是又都不愿意吐露自己所知道的。
更甚者——林敏敏忽然間醒悟到——這殷磊心里其實早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清白,之所以扣著她,十有八.九是出于對侯爺插手案情的報復!
她不由又拿頭撞了兩下柵欄。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原來自己這幾天的牢獄之災,竟有大半是拜這二人所賜!
“夠了!”
她怒吼一聲,“你們這兩個自尊自大的豬頭,統統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