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林敏敏并不很清楚鐘離疏在朝堂上的地位,但從他上朝的第一天就被皇帝留在宮里,直到吃了晚飯——這時代叫作賜宴——才給放回來,林敏敏就知道,至少他應該算是個簡在帝心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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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疏卻不是很高興這種優待,他寧愿回來陪新婚妻子,“以后你就知道了,世上最難吃的飯菜,莫過于這宮里的賜宴了?!?
這話頓時就叫林敏敏眨了一下眼。按照趙老太君的說法,以她這樣的出身,未必能得到朝廷的誥封,這難吃的宮宴,她不定還沒那資格去吃呢。
“你在做什么?”甩開腳上的官靴,鐘離疏光著腳過來,探頭看著她壓在腕下的紙張。
林敏敏任由他將那張紙抽了過去,笑道:“聽莫媽媽說,府里也有好些年沒辦過大事了,我怕到時候大家手忙腳亂容易出錯,就想著先列個章程出來,到時候只要按著這章程行事,也就不會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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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疏卻忽地不忙著看那章程了,低頭看著她笑道:“都忘問了,今兒是你第一天正式上任,感覺如何?”
于是,林敏敏就把這廚房和洗衣房的小糾紛說了一遍,又一臉得意地道:“連莫媽媽都說我處理得當呢??窗?,其實我也沒你想像的那般不頂事?!?
鐘離疏歪頭看看她,忽地彎腰親了她一下,表揚道:“可不,我媳婦出馬,一個頂倆。”然后便直起腰,扶著她的椅背看起那章程來。
林敏敏摸著臉頰傻傻一笑,忽然想起來了,道:“請客的名單你可列好了?”
“啊,對,差一點忘了?!辩婋x疏忙從袖袋里掏出那份名單遞給她,又道:“那些做了記號的,會攜家眷一起來。到時候得辛苦你了?!?
林敏敏接過那名單,見上面只列了人名和職位,不由一揚眉,抬頭道:“這些人誰是誰我都不認識。你幫我在后面標注一下,他們各自都有什么禁忌喜好,還有,這誰跟誰不對付,誰又跟誰交好,最好再能注明一下各人是什么樣的性格就更好了。”
“咦?”鐘離疏不解地望向她,“你要這些東西做什么?”
“排座次啊,”林敏敏道:“也省得我不小心把兩個冤家對頭給安排在一起,沒得鬧出什么事端來。至于女眷這邊,你大概也不清楚,我會去問問老太太和阿秀嫂子,她們應該知道?!?
“你費那個腦筋做什么,”鐘離疏一臉不以為然地道,“直接按著他們各自的陣營給他們安排座次也就得了?!?
林敏敏道:“這可不行!同一陣營的人坐在一起,很容易只議論同一件事。萬一叫旁邊不同陣營的人聽了什么不高興的話,這兩桌人再喝點酒,這酒再一上頭,可不就容易鬧出什么事來?”
“鬧事?!”鐘離疏一瞇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家里鬧事!”
林敏敏看看他,忽地一抬眉,笑道:“是呢,我都給忘了,咱們威遠侯可是個威名赫赫的大將軍呢!這脾氣,誰敢惹?什么任性霸道都是小菜,最要命的,是這報復心……”
她的調侃還沒說完,鐘離疏就豎起了眉,一把把她從椅子里抱起來,呲牙威脅道:“好啊,居然敢這樣編排你丈夫!看來我不好好報復報復你,倒白叫你說了這一場!”說著,就把林敏敏往床上一丟,虎嘯著撲了過去。
笑鬧了好一陣,林敏敏才推著他的下巴道:“萬一真有人鬧事,也許別人會說是鬧事的人失禮,可也許就會有人挑刺,說是我們府里待客不周才鬧出事來的。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也沒法子幫你其他的忙,但至少我可以守好這個后院,不叫任何人有可趁之機。”
其實并不是林敏敏不想了解朝堂政事,而是鐘離疏有意把她和這些事給隔離了。從他們還在長寧時,他就是這樣,每次出去做些什么,回來后不管林敏敏怎么問,他都只是顧左右而言他,從來不肯透露半分,偏他自己卻喜歡纏著林敏敏問個不停,非要把她這一天里做的事全都了解個透徹才肯罷休。
這種“癥狀”,在回到京城后,就變得更明顯了。
顯見著這鐘離疏在朝堂上是個受重視的,幾乎打從他上朝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一直很忙,經常會拖到很晚才回家。每次林敏敏問起,他都只輕描淡寫地說他是被皇帝、被太子、被兵部,或是被什么大臣留下說話了,至于說些什么,卻是分毫不露。但從他那變得越來越凝重的臉色,林敏敏還是能感覺得到,這朝中似乎是有了什么麻煩事。
如今林敏敏也算是摸透了鐘離疏的稟性,知道他就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到了京城后,盯著他問了兩回,見他不肯說,林敏敏就改變了策略,干脆什么都不問了,不管他臉色看起來怎么不對,她都裝作什么都沒注意到,只照常拉著那幾個孩子說笑玩鬧。
這天,鐘離疏倒是回來得早。雖然明明看著他一腦門官司的模樣,林敏敏卻還是裝作什么都沒發現,一邊還若無其事地跟他討論著孩子們上學的事,“總不好耽誤他們的學業?!彼?。
鐘離疏不說,不過是不想叫林敏敏接觸那些黑暗面罷了,卻不是不想林敏敏來關心他。相反,每天在外面斗智斗勇,回到家,被林敏敏圍著問長問短,可以說是他一天里最為放松愜意的時刻。偏她碰了兩回釘子后,就忽的改了態度,對他不聞不問起來,就算他很明顯地在臉上掛出一副“你關心我一下吧”的表情,她也仿佛沒看到一般。這頓時就叫他不滿起來。只是因為有孩子們在,他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只得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應著林敏敏的話道:“明兒我找芃哥兒幫幫忙,給他們介紹個好些的先生就是?!?
卉姐兒一聽就叫道:“我不要在家上課!我要跟艾娘一樣,去世祖爺創辦的那家杏林書院讀書!”
寶哥兒也道:“我也要去杏林書院?!?
安姐兒其實并不知道這吉林書院是什么,但看到哥哥姐姐都表了態,她也跳起來叫道:“我也要去!”
鐘離疏斜眼看看這三個小布丁,“這杏林書院,可是全國最好的書院。你們覺得你們能考得上?至于你這個小不點兒,”他抱起妹妹,故意拿胡茬扎著她,笑道:“人家書院可不收你這個年紀的奶娃娃,我看你還是乖乖去坊間的童稚院玩兩年吧!”
當初世祖皇帝曾信心滿滿地在全國建起從幼兒園到大學的階梯式教育體系,可許是受時代的局限和生產力的約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叫自家原可以變成勞動力的子弟,去學那些他們認為已經超出實際需要的知識的。因此,漸漸的,除了可以托養幼兒讓大人安心工作的童稚院,和叫孩子們不變成睜眼瞎的小學院外,這中學和大學很快就成了一個個沒有生源的空殼。無奈之下,穿越帝只得和這個時代妥協了,重新啟用縣學府學,而將他的教育理想轉移到私人辦學上——這杏林學院就是這么辦起來的。
“不管怎么說,”林敏敏看了鐘離疏一眼,扭頭鼓勵卉姐兒寶哥兒道:“我們總要試試才能知道能不能考上,對吧?”
見她站在孩子們一邊,鐘離疏這小氣鬼心里頓時又是一陣不爽。
晚間,回了房,他終于忍不住膩著林敏敏,將原本不想告訴她的那些爭斗,那些叫人厭惡的事,全都如倒豆子般嘩啦啦地說了個痛快,又憤憤道:“世祖爺在世那會兒,朝廷的風氣是何等的開明開放,如今這大周變得越來越隨遇而安,越來越只看眼前的那點利益。再這么下去,怕是遲早又要變回前朝那種閉關鎖國、明明落后于人,一個個卻還沾沾自喜,自以為是什么泱泱大國的可悲模樣了。”
林敏敏用力擁緊他,忍不住也跟著嘆息一聲。
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了,雖說穿越帝給這國家帶來了很多變化,可某些如同刻入民族骨髓的東西,卻是根深蒂固到難以改變。從年鑒就能看出,當年開國之始時所設計的那些制度,其中有許多都沒能傳承下來,而傳承下來的那些,有許多又已經被人篡改得面目全非,就算是穿越帝重生,怕也認不出那是自己當初所設計的制度了。
撫著林敏敏的長發,鐘離疏又沉默了片刻,才以唇貼著她的額道:“敏敏,很有可能,我得出使一趟西番?!?
林敏敏一驚,抬頭望向他。
他嘆了口氣,“你應該也聽說了,最近大周商船在西番屢屢遇襲的事。英法兩國都不肯承認是他們所為,還說這是對方假冒他們故意陷害。太子殿下認為,這件事很有可能是英法兩國有意想要把我大周也拖進這場戰爭。我……總覺得這件事有蹊蹺。我查過,出事地點并不在英法兩軍對峙的海域,且兩國眼下都還沒有正式開戰,沒道理會選在這時候節外生枝,去攻擊大周的商船。而如今朝中諸位大人,要不喊著放棄西番,要不叫著起兵報復,可要叫我說,這些人就沒一個是真心替大周著想的,他們更多的是想利用這件事來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所以我向皇上建議,最慎重的辦法,就是派人走一趟西番,去看看那位女王和那位篡位的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是……”
他頓住,嘴唇再次貼上她的額頭。
雖然他的話沒說完,林敏敏卻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她。
“你在擔心我嗎?”她抬頭看看他,笑道:“你忘了?我說過的,我知道我是嫁了個軍人。軍人有軍人的職責,你只管去做你應該做的事就好,至于我,我也會做好我應該做的。”
二人又默默依偎了一會兒。到底是新婚才不到兩個月,扭著鐘離疏的手指,林敏敏忍不住問道:“打算什么時候走?”
又沉默片刻,鐘離疏才道:“是不是派我去,還沒定呢?!?
這純粹是在安慰她了。林敏敏抬頭看看他,忽地伸手撥過他的下巴,笑道:“不是我說,整個大周,除了你,還有誰更了解西番?不派你去,那才是皇上知人不會用呢?!?
鐘離疏卻并沒有附和著她微笑,又沉默了片刻,他才道:“雖說這是國事需要,其實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小算盤。替你請封的折子,我打算明天一早就遞上去。如果這次我出使順利,想來就不會出現老太太說的那種情況。”頓了頓,他親著她的發際道:“那天你說,你會守好后院,不叫人有可趁之機,那我也要守好前院,不叫人有污辱你的機會?!?
靠著他,林敏敏也是一陣沉默。半晌,忽地抬頭道:“你是去出使,應該可以帶家眷吧?”
鐘離疏的眉忽地就是一皺,道:“不行!”
“為什么?”林敏敏也跟著皺起眉。
“海上……”他忽地頓住。
如今這二人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他的停頓,頓叫林敏敏明白,他那沒說完的話,是指這海上行船的風險。她的臉色忽地就是一變。
見她臉色變化,鐘離疏的手忙安撫地在她背上來回輕撫了兩下,道:“你別擔心,我可是十四歲就上船的老水手。再說,那邊正在打仗,帶著你真不方便?!?
他驀地想起什么,伸手從床頭拿過一張紙,遞給林敏敏道:“請客的名單。我重新修改了一下,”又冷冷一笑,道:“我改主意了。老子又不想做這朝官,管他娘的什么派別紛爭。老子請客,就只是想要告訴大家一聲,老子娶媳婦了,憑什么叫人吃我的喝我的,還要叫老子看他們的臉色?老子不樂意了!”
他一口一個“老子”,這十足的兵痞樣兒,頓時就叫林敏敏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沖著吳晦明他們怒吼的模樣來。
“可是,”林敏敏忙道,“趙芃那天說……”
“他?!”鐘離疏冷冷一哼,“他不過是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說話罷了。”
林敏敏看看他,卻是什么話都沒說。她早就注意到了,與其說鐘離疏是“忠君”,忠于皇帝和太子,倒不如說他更忠誠于自己。
“這一回我列的名單,刪了一些討厭的,加了些跟我交好之人。來回一趟西番,少說也要五六個月,我不在京城的期間,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們幫忙。”
頓時,林敏敏明白了,他這是想要在出使之前,給她織個保護網。
“等等!”她叫了一聲,光腳跳下床去,拿過繪畫用的鉛筆和素描薄,然后又回到床上,盤起腿道:“你把這些人的喜好性格什么的,都給我說說。沒道理你不喜歡的人我都要那么照顧,你的朋友我們卻要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