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敏不是個笨蛋,只略一定神就明白了,她是徹頭徹尾叫那個“猴兒爺”給當猴兒耍了!
顯然,那男人是在報復她看了他的笑話??赡芏嗌龠€有她奪了孩子們的信任,叫他心理不平衡的緣故。
在今天之前,她只跟這男人打過三次交道,且這三次還都是處于劣勢。在她的印象里,這位“猴兒爺”雖然強硬,卻好歹還算是個有擔當的人。如今居然叫她發現,他還有如此稚氣任性的一面,跟個孩子似的有著極強的報復心,她頓時就感覺有些錯亂了。
好吧,她是喜歡孩子,可長得如此高大,且還頑固霸道、任性自大的巨嬰,就算是她,也喜歡不起來啊!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忽然,身后傳來那巨嬰的聲音。和之前的冷嘲熱諷不同,他這聲音里居然帶著一絲意外的和軟。
林敏敏不由就扭頭看了過去。
只見那人盤著腿,一只手肘撐在膝頭上,以拳抵著下巴,正歪頭打量著她。
這愜意的姿勢,和那男人眼眸中的某種東西,頓叫林敏敏一陣氣惱,抬頭反擊道:“你才是個奇怪的男人!”
“哦?”鐘離疏挑著眉,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
他雖不是有意的,但這輕描淡寫,當即激起林敏敏的怒氣,“當初在飛燕船上,聽你罵那些水手時,我還真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結果轉眼就發現,你跟他們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你在這府里見到我時,為什么一心想把各種罪名往我身上套,你不就是覺得我騙了你嘛?!可那錢是你自己扔到我身上的,又不是我跟你要的,你能扔我就能撿,全當是你向我賠禮道歉的禮金了!”
鐘離疏一挑眉。他沒想到她居然會主動提及這件事——這事若是捅出去,傷的可是她的名節。
“這可不能怪我,”他放下腿,“誰叫你當時打扮得那么奇怪,叫人誤會你是……”他的手一挑,意會了那個詞。
林敏敏皺眉道:“那不是因為我不記得規矩了嘛!再說,我那衣裳怎么了?不就短了些嗎?怎么就不能外穿了?況且我還裹著斗篷,怎么就成了‘暗門子’了?!就算我的打扮不合規矩,你不會非禮勿視嗎?!”
鐘離疏看著她的眼神里頓時閃過一陣微妙。虧他記著禮儀避開那個詞,偏這女人自己竟這么大咧咧地嚷了出來,還強詞奪理得如此天經地義,居然連“非禮勿視”都用上了!
雖說他長年飄在海上,卻也并非就接觸不到女人。甚至可以說,他接觸過的女人,遠比大周朝大多數男人接觸過的都要多。上至西番宮廷貴婦,下至波斯酒館舞娘,他都曾見過,這其中就不乏一些不守規矩之人。但在他看來,這些女人要不輕浮浪蕩,要不矯揉造作,卻是沒有一個人會像林敏敏這般犯規犯得純粹天然,同時又叫人難以生出厭惡之感。
這女人,不僅奇怪,還挺有趣。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大度一笑,道:“好吧,就算我們是相互誤會好了。依你所說,那些錢就當是我給你的賠禮,我們揭過這一頁,如何?”
林敏敏想說,什么叫相互誤會,明明誤會的人只有你一個。但抬頭間,卻正看到鐘離疏那難得笑彎起的眉眼。
這彎彎的弧度,幾乎跟弟弟一模一樣。
“咚”地一下,林敏敏的心臟頓時就跳亂了一拍。她差點就忘了,眼前這男人還有著一副絕佳的皮囊!
一陣失措下,她驀地后退一步,飛快地移開視線,卻并沒有察覺到不知不覺間自己早就飛紅了雙頰。
看著她泛著紅暈的臉頰,鐘離疏的眼眸不由一瞇,心神也跟著微微蕩了一下。那個被他生生按下去的邪念,忽地就又浮了上來。
他忙也悄悄后退一步,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又道:“即便是為了孩子們,我們也該揭過那一頁。說實話,他們不來找我而是去找你,這讓我很不舒服。”
林敏敏不由也眨了一下眼。沒想到,這家伙雖任性,倒還挺坦誠,居然肯承認他吃醋了。
“你確實該多跟孩子們接觸一下?!彼?。畢竟,他是鐘離家的家主,孩子們名正言順的監護人。
“我知道?!辩婋x疏道,“不過我常年在海上,幾乎沒跟小孩打過交道。怎么跟他們相處,大概還要跟你學一學?!?
想到他的“叢林法則”,林敏敏便忍不住道:“別對他們太嚴厲了,他們還都是孩子。”
鐘離疏卻皺眉道:“小樹不經風雨,永遠也長不成大樹。”
說到這,他忽地一頓,怪異地看了林敏敏一眼。
林敏敏卻是一陣茫然。她不知道,他是想起了那晚她說的那個叢林故事。
忽然間,兩人就沉默了下來。
這沉默,不禁叫這二人心頭同時掠過一陣異樣。
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沉默,林敏敏抬頭笑道:“咦,我倆居然沒在吵架?!?
“這不挺好,”鐘離疏笑道,“難道你想吵架?”
林敏敏的眉頓時就是一挑,剛要開口,鐘離疏卻沖她一搖手指,笑道:“難得平和一下,你可別再挑起爭端?!?
“怎么就是我挑起爭端了?這么說可不公平。”林敏敏斜眼嗔道。
那斜飛的桃花眼,頓叫鐘離疏努力按捺著的那個邪念又是一動。他忍不住也飛她一眼,道:“怪道都說岸上的女人是老虎,一個個張嘴就要咬人?!?
林敏敏立馬學著他搖著手指笑道:“看,現在是誰在挑起爭端?”
話音一落,二人忽地又是一怔,緊接著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以剛才還是對立姿態的二人來說,居然忽然就相互打趣起來,這多少叫人感覺別扭。
林敏敏一轉身,坐回原位。端起茶盞,借著喝茶的動作,她不由偷偷瞟了一眼鐘離疏。剛才這人胡扯什么親上加親,顯然是為了捉弄她。但……
為慎重起見,她是不是應該再跟他確認一下?
不過,可以預見,如果她真那么問,那人定然會起毛,會以為她不信任他……
等等!
林敏敏一怔。
信任?!
幾次在這人手上吃了虧的她,忽然發現,她居然難以解釋地對此人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惡感,甚至可以說,她本能地相信這侯爺本質上應該不是個壞人……
她為什么會那么想?!
就在她低頭沉思之際,只聽鐘離疏忽地清了一下嗓子,道:“有一件事,”他頓了頓,“我想問你一下?!?
他這猶豫的語調,頓時令林敏敏抬起頭來。
“什么?”她問。
“你,”他又頓了一頓,“你就沒懷疑過……你的身份?”
林敏敏一怔。她的身份?有什么可懷疑的地方嗎?
她忽地想起來了。當初他就曾說過,那個鎮上還有一個林敏敏,不僅跟她名字一樣,連相貌都相似。
那個林敏敏,應該是客棧老板的女兒,那個“瘦馬”,她看到的那個放火女孩。
他,還是在懷疑她是那個林敏敏嗎?
她看向鐘離疏。鐘離疏的眼眸中一片坦蕩。
除了坦蕩外,還有一種欲言又止。
看著他這奇怪的神情,頭一次,林敏敏忽然對她所確信的那些事不那么確定了。
就在她將要開口之際,阿樟出現在門外:“時辰到了?!?
鐘離疏不由就皺了一下眉,看看林敏敏,道:“這件事,我們晚些再談?!?
從正院里出來,林敏敏不由一陣心神不寧。
鐘離疏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還在懷疑她嗎?還是在暗示什么?
不過,同一個客棧里有兩個林敏敏,且還長得一樣,這種機率似乎并不大。他會懷疑她,應該也是件很正常的事。
只是,會有這么巧合的事嗎?如果沒有,那么,就是說,她和那個放火的女孩,她們當中只有一個是真正的林敏敏。如果她是林敏敏,那放火的女孩是誰?如果放火的女孩是林敏敏,那她又是誰?!
那天,雖然天很黑,但因為那個女孩手里提著燈,所以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女孩的相貌。她記得那是個五官清秀的女孩,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邪氣的光芒。如今細想起來,她和那個女孩在相貌上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她是一張狐貍臉,那女孩卻是一張鵝蛋臉。兩人唯一相似的,也就只是年紀、身高和體形……
她站住。
不,印象中,那個女孩明顯要比她更瘦一些,似乎還略高一些……
正沉思間,忽然隱約聽到好像哪里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敏敏娘……”
林敏敏抬頭,這才發現,她正好站在一道花墻的邊上。墻上開著一道梅花形花窗。透過花窗,花墻內的人正好能夠看到她。
卻原來,是英娘帶著丫環在那邊摘花。
林敏敏忙一垂眼,假裝沒有注意到墻那邊的英娘,拔腳便走。
“敏敏娘!”
墻內,傳來英娘的大嗓門,以及一陣“噼哩叭啦”的腳步聲。
林敏敏才走了兩三步,那英娘已經叫了四五聲了。看著路過的丫環婆子們那詫異的眼神,她不好再假裝沒聽到,只得停下腳步,帶著微笑轉過頭去。
英娘氣喘吁吁地繞過花墻,扶著膝蓋一陣喘息。
“你是不是被七哥給關起來了?”氣才剛喘勻,她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林敏敏搖頭,“沒有啊?!?
“那怎么沒在靈堂上看到你?你不是五哥的妾嗎?”英娘又道。
“哦,侯爺不讓我去?!绷置裘舻?。
英娘的眉頓時就擰了起來,叉腰怒道:“七哥太不像話了!就算你只是個妾,可終究還是五哥的人,他憑什么不許你去守靈?!這豈不是要叫人罵你不守規矩?!”
林敏敏不由一眨眼,“不是說,妾室不夠資格去守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