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夜,沒有邊際的黑,壓抑沉悶。
我握著弘暾的手,這已經是他病重的第四天,微薄的呼吸如同黑暗中的那一盞燈火,脆弱得不知何時就會熄滅。
家里的人臉上都帶了疲累,丫頭們昏昏欲睡,府中氣壓很低,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我偏頭看弘暾,臉頰完全深陷,黑眼圈很是嚴重。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他卻睜開了眼睛,聲音荏弱無力,氣若游絲:“額娘去睡一會子,天天陪在我身邊不合眼,會累垮的。”
我輕聲道:“我怕你一睜眼看不見我,心里著急。”
“我若死了,就不能替阿瑪跟您養老,也沒有一兒半女留下,是不是很不孝?”他動了動干裂的嘴唇。
“在替我們養老前,先要過好自己的人生。我同你阿瑪都不在乎的,你不用放心上。”
我安慰的話語讓他滿足地笑了,他閉了會眼睛,又睜開,道:“額娘,其實對我來講,死了才是解脫。”我怔怔看他,他費力地再往下說:“我打記事兒起就天天躺在床上,看見的就是帳頂的一方天地。不能同家里其他的兄弟們一起跟著安達學習騎射,也不能騎馬出城游玩。我心里特別委屈,為什么要得病?為什么得天天喝藥?為了不讓您強裝笑臉哄我喂我,我每次都乖乖喝了。生起氣來惱到不行的時候就賭氣把藥潑了,可不一會身上就開始疼,我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淚兒。”
他冰涼的手指摸索上我的臉,“額娘別哭,阿瑪來了。”我回轉頭看見允祥,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就站在了身后,弘暾道,“我是成不了讓阿瑪驕傲的兒子了,枉費了您這許多年來的教導。”
允祥在我身邊坐下,“你一直都是。是我最優秀的兒子,也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他的聲音平靜又有力度,本身就很有說服力。
弘暾的淚干澀地掉了出來,一開閘仿佛委屈也不受控制,“額娘,我年底就要大婚了,為什么偏偏在這種時候出岔子?我從小就被教導不能任性,所以從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見了她才曉得想要,盼了兩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握著我的手有些緊,“我若死了,叫她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可怎么辦?”
我盡量溫言軟語地安撫著他激動的情緒,最后只能把他的頭抱在懷里,待他心情平復一點,允祥聲音喑啞道:“我會再替她另選一門好親事,她還沒有過門,不會委屈她的。”
弘暾顯然是放了心,面上靜如死水,躺在我懷里的身子也漸漸僵硬起來,他不放心地叮囑我:“額娘……我若死了……您別傷心太久……”
我單手捂著臉,眼淚不聽使喚地滾落下來,突然想起自己十幾歲時還沒有學會游泳在海里溺水的情況,就這樣一點一點被無邊的涼水吞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