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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書房裡校對了半天賬本,基本核明完畢。管家的大權也一時一刻地漸漸從素慎手中收了回來。她難保心裡不痛快,但畢竟是個接受封建教育長大的女子,不得不接受尊卑有別。外面天已擦黑,因爲事先同杏兒講好不讓旁人來擾,所以書房一直安靜。我揉著痠疼的脖子站起了身子,踱出書房正屋信步在院中走著,正是陽曆三月,天氣適中,我心思一動便去了後院花園,昔時種下的花草,如今已長勢蓬勃旺盛,那時留下的中間大片空地上仍舊有些突兀,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是用來幹什麼的,於是他便也從來不問。曾經歸有光爲亡妻種下枇杷樹,一世懷念。十二歲那年爲允祥背《項脊軒志》,以後我們的姻緣說不清的糾纏,我總幻想若我死了,也盼他能懷念一陣子,不能記一世能睹物思人也是好的。只是,死了之後他會不會做我究竟也是不能曉得了。
再回到書房的時候,允祥已經坐在書桌前忙他的諸多事務了。案上攤著多卷疏通水利的工程圖,繁複瑣雜。他伸手撓後背,夠了半天也沒夠到正經地方,我笑了笑快步走到他身邊把手探進了他的衣服,輕撓了幾下問他:“這兒?這兒?還是這兒……”
允祥抓住了我不安分的手轉過頭來心情不錯地輕拍了下我額頭道:“這兒……”
我一手揉著額頭,一手仍舊給他撓癢。
“再往上點……”他低頭看圖道。
允祥斜靠在牀頭手上纏著我一絲頭髮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你明天隨我一起去趟景陵吧。”
我躺在牀上看著他滿臉疑惑,只聽他道:“十四弟這一陣子心裡定是煩躁透了,時時口出大逆之言,你也曉得他的性子,又驕傲又衝動,盈如一去對他也是個打擊。”
我的心如同被高高懸起後又毫無準備地瞬間墜落,酸楚一股腦涌上心頭,盈如也去了?
允祥已經開始向我解釋:“去年的事了,老十四是個性情中人,皇上的好意一點也不領。親兄弟反目,誰都寸步不讓。”
“所以皇上讓你去勸勸他是嗎?”
他點頭,目光深遠,連連嘆氣不止。一邊是兄,一邊是弟,心疼的卻是他這個中間人。
第二日我們便動身去往遵化,晨曦微茫的光亮中,沿著護城河一路向北的官道上,逶迤著向遠處綿延。灰濛濛的天色下是北京城牆的高大影子,神秘壓抑。馬車行進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我掀轎簾向前看去,一望無際的開闊原野上阡陌交錯的莊稼青翠喜人,偶爾有農家夫婦耕作期間。稚子小兒牽著孃的裙裾,側頭好奇望著我們的馬車,一派天真。允祥極目四望,看著遠處和樂的景象,深深吁了口氣,手扶著額頭久久沉思。我頭往他身上靠了靠,心生羨慕地觀賞。